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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尚书率先落黑子,点在了棋盘的星位上,然后随口问道:“你在武选司干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崔颢手执白子,不假思索地落下一子,回道:“兵部事务繁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慢慢适应。”
沈尚书微微抬起头来,他问的明明是武选司,而崔颢回答的却是兵部,显然话中有话。
他迅速落子,接着问道:“你对兵部有什么看法?”
崔颢轻拈棋子,每一步棋走得都十分稳健,“自从五军都督府被撤销后,兵部全面掌管军队从征伐到后勤的所有军务,在朝廷的地位也明显提升,权力空前。”
沈尚书率先抢占左上角的先手,反问道:“你觉得是好事?”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间已经下完了十几手,基本已确定了各自的势力范围,但还未有刀兵往来。
崔颢不慌不忙地回答:“兵部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孙尚书也被架在火上烤,算不上什么好事。”
沈尚书棋风开始变得凌厉起来,每一步都充满了攻击性,仿佛要把棋盘当成战场。
他一边下棋一边头不抬眼不睁地问:“看出了什么问题?”
崔颢执棋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坚定地落子。
“军队失管,人心散漫。”
沈尚书手中的棋子飞速落下,将崔颢刚下的子与其他子的联系切断。
“陛下毕竟年迈,难免有疏忽的地方,现在军队确实不如过去精锐。”
崔颢颔首说道:“军队以卫所编制,戍边卫所、内陆卫所和京卫所合起来近四百个,且连年增改。其中仅京卫所就多达七十个,共二十余万人,因久不经战事,真实作战能力未可知。这些年卫所不断增加,军队的供给和军费成了朝廷的负担,陛下为缓解军费开支和税赋压力,采取了军屯制。戍边卫所三分守卫、七分屯田,内陆卫所二分守卫、八分屯田,这样自给自足虽然减少了军费支出,却也导致将士疏于操练,人心涣散,战斗力不强。”
沈尚书瞅准机会,直接尖冲,打得崔颢措手不及。
他看着局面已成压制状,心中甚是欢喜,又继续问道:“还有呢?”
崔颢依然不紧不慢地落子,“晚辈发现,京卫所分发军饷时,有部分前来领饷银的将士竟是受雇的乞丐。另外,晚辈还察觉到,军中有占役现象严重,军户都被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征去私用,却仍在军队里领饷银。占役、虚冒、军官敲诈、富兵行贿免兵役一类事情层出不穷,卫所现在已经形同虚设,不得不治。”
沈成安在一旁大惊失色,崔颢才来兵部短短月余,竟发现了这么多事!
沈尚书将崔颢的话听在耳里,神色却未变,只轻飘飘地问了句:“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要架空五军都督府?”
“兵权。”崔颢言简意赅的回答。
沈尚书虽未说话,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崔颢见他没有反驳,便知道自己说的没错,他继续说道:“五军都督府独揽统兵权和调兵权,陛下不能直接掌控军权,所以才提任孙尚书,旨在整合调兵权。”
沈正君执子的手一顿,侧头问他:“你为何只提调兵权?”
崔颢笑着落白子,“陛下撤销五军都督府,却迟迟不将统兵权下放,孙尚书也只接了调兵权,晚辈以为,孙尚书是不敢接统兵权。”
沈尚书顿时来了兴趣,放下手中黑子,正色问他:“你觉得孙尚书下一步会怎么做?”
崔颢斩钉截铁的说:“孙尚书现在可以发号军令,手中却没有一兵一卒,这样才不会引陛下猜忌。晚辈猜想,他不仅不会接手统兵权,还会陆续将所有都兵权都归还陛下。”
“你为何作此猜想?”
“晚辈听父亲说,陛下现在重用内阁,很多涉及军备的奏折都交由内阁大学士徐闻批复。故而晚辈才猜想,陛下是有意栽培徐闻,让他兼任兵部尚书,再由内阁主导军事决策。孙尚书在兵部多年,不会看不出陛下的想法,所以他一定会在年底前交出兵权,为自己留好后路。”
沈尚书第一次正视眼前年轻人,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眼界,着实不易。
“你想做什么?”
崔颢缓缓说道:“晚辈想请您和兵部尚书一同上书,一是提议陛下亲自阅兵,整肃军队。二是在要冲之地增设按察司,监督地方军队,管理兵马、钱粮和屯田,查处军队内部贪腐。”
沈尚书沉声说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会惹祸上身的!”
崔颢垂眸落子,将沈尚书精心布局的两个黑子与其他黑子之间的联络彻底切断,诺大的右下角俨然成为了他的地盘。
随后他抬起头说道:“伯父,陛下既然架空五军都督府,收回兵权,就说明他要整顿军务,攘斥外夷,想为下一任君王留个铁桶一样的江山。眼下局势,只有敢做善为,才能立不世之功。”
沈尚书一时间陷入沉思,目光又落回到棋局,原本空旷的棋盘已经摆满了棋子。
他的黑子虽然四处都有,但子与子之间总有白子镇守,让他们无法相连。
沈家人的目光也都放在了棋盘上。
白棋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三条巨龙,将黑子冲的七零八落。
沈尚书放下手中的棋子,认真问道:“崔颢,你回我一句真话,你可支持哪位皇子?”
崔颢坦然对上沈尚书的目光,句子清晰的回答:“伯父,崔家虽然是三皇子的外家,但三皇子绝无夺位之心。晚辈可以向您保证,无论崔家最后是否站队,我都只听命于陛下。”
沈尚书表情严肃,冷声说道:“记住你说的话,陛下一日不退位,你就一日只能是直臣。”
崔颢恭敬地站起身,行了一个礼,真诚应道:“晚辈保证。”
沈尚书微微点头,转头对着坐在一旁的女儿说道:“阿昭,你陪崔颢在府内逛逛吧。”
沈昭闻言起身,看向崔颢。
崔颢微笑着向她点点头,两人一起离开书房。
沈成安连忙上前问道:“父亲,崔颢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啊,夫君,你们刚才还好端端的下棋,怎么就突然说起了政事?”
沈尚书低下头,目光落在棋盘上那盘散乱如沙的黑子上,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是我老了,做事总瞻前顾后。崔颢说的对,敢做善为,才能立不世之功。咱沈家虽然四平八稳,却少了个敢于破局之人。让他去闯荡一番,兴许不是坏事。”
沈夫人和儿子对视一眼,心里顿时明白,崔颢已经入了夫君的眼。
沈尚书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成安,崔颢不是池中之物,只要他不生二心,你就跟着他干吧。”
“父亲,孩儿知道了。”
沈成安主打一个玩归玩,闹归闹,绝不拿正经事开玩笑。
就是听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