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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4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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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夫人,不是病。是……”波罗叶忽然不知道怎么表达,他汉话的词汇量有限,吭哧半晌,“是,锯刀锋。”

“锯刀锋?”这个词蛮新鲜,玄奘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锯刀锋,锯子……”波罗叶伸出右手的爪子,朝空气中划了两下,急道,“梵语,汉话,的意思,该就是这。锯子,刀锋。”

玄奘点头:“锯子和刀锋贫僧自然知道,可你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就是……”波罗叶想了想,咧开大嘴笑了,“就是,男女欢爱,情浓,欢悦,的时候,痉挛,忘情,用手和嘴,在对方身上留下的,印痕。刺啦——”他五指一抓,口中还模拟,嘴唇一嘟,啵的一声,“你看,皮肤,红色印痕,像是刀锋,划过,锯子锯过。”

玄奘顿时呆住了。

其实怪不得玄奘,他自幼出家,除了佛法禅理不理俗事,禅心之固,有如磐石,再美的女人也动不得他半分禅心。而那位肇事者大丫鬟莫兰,她也没成婚,见了夫人身上的红印大惊小怪,只怕夫人也羞于启齿,这才拿邪祟来当托词,谁料这大丫鬟当了真……

“你……还知道些什么?”玄奘不敢轻视这家伙了,毕竟人生的另一面是自己完全没接触过的。

“还知道,”波罗叶挠挠头,“县令家,一个夫人,一个小姐,还有,县令,怕老婆。”

玄奘忍不住了,呵呵笑起来。这个粗笨的家伙,也太有意思了,这才多大工夫,就把这些都摸清楚了。

“法师,”波罗叶迟疑道,“那夫人让,您尽快离开,霍邑。听她的,口气,怕有啥子大危险,您还是……”

玄奘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这趟来霍邑,贫僧有一桩心愿要了。参佛之路,本就步步荆棘,如果真有危险,也是贫僧的一场因果而已。避又能避得过吗?”

“可是,怕危及您的,生命。”波罗叶急道。

玄奘不语,他性子柔和,却坚韧执拗,认准的事百折不挠。波罗叶连连叹气,却也没有办法。

两人走上正街,刚刚在入暮的街市上走了几十步,忽然有人在后面喊:“法师!法师!玄奘法师——”

两人一回头,却见马典吏大呼小叫着,从后面追了过来,一脸的亢奋。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高大魁梧,六尺 有余的巨人。这巨人身材惊人倒也罢了,更奇的是,他竟穿着深绿色圆领袍衫,戴着幞头纱帽,腰带也是银带九扣。这分明是六品官员的服饰。

果然,那马典吏跑到玄奘面前,连连拱手,气都喘不匀:“法……法师,幸好找着您了。我家县令刚回到县衙,听到您来了,来不及更衣就追了出来……”

玄奘啧啧称奇,这一县之令居然是这么一位天神般的昂藏巨汉,他若穿上甲胄,只怕沙场上也是一员骁将。

这时那位县令郭宰已经到了跟前,看见玄奘的面容,立时生出欢喜之意,长揖躬身:“法师,宰久闻法师大名,没想到今日大驾竟莅临鄙县,霍邑蓬荜生辉啊!宰劳形案牍,险些错过了法师。”

这位郭宰县令即使躬身,仍旧比玄奘高那么一头半,玄奘只好抬起胳膊,托他起身:“郭公客气了,贫僧只是一介参学僧,哪里当得起如此大礼。”

“当得,当得。”郭宰眉开眼笑。这位巨人的身形虽然粗大,相貌却不粗鄙,谈吐更有几分文绉绉的味道,“天色已晚,高僧如果不嫌弃,可否到下官家里?下官也好听听佛法教化。”

玄奘刚从他家出来,想起李夫人的态度,本不想再去,可耐不住这郭宰苦苦哀求。他为人心软,性子又随和,只好重新往县衙后宅走去。波罗叶一手提着大包裹,背上还扛着书箱,郭宰见了,也不管自己的身份,一手抓起他背上的书箱,像提一只小鸡一般抓在手里,轻如无物。

“好,力气!”波罗叶赞道。

“哈哈,”马典吏得意地道,“我家郭公可是在朔州一带和突厥厮杀了十几年呢。郭公任定胡县尉六年,突厥人和梁师都不敢侵定胡县一步。”

玄奘点头:“果真是位沙场骁将,郭公允文允武,真神人也。”

“哪里,哪里。”郭宰脸上赧然,“下官是一介粗汉,只知道报效国家,管他文官还是武官,朝廷让干啥就干啥。”

玄奘笑了:“看郭公取的名,取的字,颇有儒家先贤之风。看来郭公志向高洁,在庙堂之上啊!”

玄奘听马典吏说过,郭宰,字子予。孔子有个弟子就名叫宰予,字子我,为人舌辩无双,排名还在子贡前面,是“孔门十哲”之一。因此玄奘才有这话。

郭宰微黑的老脸顿时通红,讷讷道:“法师取笑了。下官只粗通文墨,哪有什么儒家风范。下官祖居边境,幼年时父母宗族为突厥人所杀,心里恨突厥人,就给自己起名叫宰,是宰杀突厥人的意思……”

玄奘不禁莞尔,马典吏也呵呵笑了。

“没想到,当了官之后,同僚们都说我这名字好,我请教了一位先生,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郭宰不好意思地道,“后来先生便帮我取字,叫子予。说你既然当了官了,就去去名字里的血腥气吧!我寻思着,先生取的字那自然是极好的,后来知道子予是啥意思了,还纳闷,这咋从宰突厥人变成宰我自己了?”

众人顿时捧腹,玄奘也忍不住大笑,只觉这位县令实在童真烂漫,心中顿时肃然起敬,在官场沙场厮混几十年,居然能保持这颗纯真之心,此人大有佛性。

几个人一路谈笑着,又回到了郭宰的家中。

李夫人没想到玄奘又回来了,知道是郭宰请回来的,也无可奈何。

“优娘,绿萝呢?”郭宰问,“让绿萝出来给法师见礼。”

李夫人闺名优娘,见丈夫问,答道:“绿萝申时去了周夫人家学习丝竹,还没回来。”

郭宰见女儿不在家,只好命莫兰去做了素斋,大家先吃饭再说。初唐官民皆不丰裕,宴席也挺简单,两种饼,胡饼、蒸饼,四种糕点,杂果子、七返糕、水晶龙凤糕、雨露团,以及几种素淡的菜肴。放在食床上,抬进来放在客厅中间,大伙儿席地跪坐。郭宰嗜酒,当着玄奘的面没敢喝,只是象征性地上了一坛子果酒。这果酒虽然寡淡,但也含有酒精,玄奘自然不喝,却也不忌讳别人喝,当下三个大男人你一碗我一碗地喝起来。

李夫人则跪坐在丈夫身边,随身伺酒,举止虽然从容,神情却颇为忧郁。她并没有待多久,象征性地给客人们添了酒之后,就回了内院。

吃完了斋饭,天色已晚,马典吏告辞,玄奘也站起身来辞谢,打算先找个客栈休息。不料郭宰不允:“法师,您怎么能走呢?下官还想多留您住几天,来做一场法事。”

“哪一类法事?”玄奘问。

“驱邪辟祟。”郭宰叹息道,“衙门阴气重,这一年来内宅不宁,夫人夜里难以安寝,每每凌晨起来,身上便会出现些红痕。下官怀疑这宅中不干净,法师既然来了,不如替下官驱驱邪吧!”

玄奘顿时呆住了,与波罗叶彼此对视,眼睛里都流露出一丝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