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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玄奘惊讶地问。他对曼陀罗可不陌生,这是一种植物,更是佛教名词,《法华经》上就记载,在佛说法时,曼陀罗花自天而降,花落如雨。对僧人而言,这佛教中的圣洁灵物,可不仅仅指一种花,而是象征着空和无的无上佛理。
“对,”波罗叶道,“曼陀罗花,天竺,遍地都是,种子、果实、叶、花都有,剧毒。我们,天竺人,用来镇痛,麻醉,能让人昏迷,呼吸麻痹。我也,服用过。难以动弹的,感觉,非常相似。”
“原来是蒙汗药!”郭宰用自己的理解方式也搞明白了。
玄奘摇摇头,他亲身尝过这迷药的滋味,虽然没见过蒙汗药,但十年游历,见闻广博,自然听说过,被那蒙汗药迷倒,只需要用水一喷就可以醒过来。自己跌到池塘里,神智虽然清醒,身体却丝毫没法动弹。这药的威力,可比蒙汗药强太多了。但谋杀自己的人,为何拥有这种天竺异域特产的奇药?
他没有纠正郭宰的话,也没有顺着这个线索追问下去,只是问:“郭公,这人是如何进入院子里的?贫僧记得你在门外派有人守卫啊!那些守卫可千万别因贫僧而遭了什么灾祸。”
郭宰一听也有些担心,亲自提着剑到街上去找,却见那两个差役正忠心耿耿地躲在树后面蹲守。一问,两人赌咒发誓,说没有任何人从墙上跳进院中。郭宰正在纳闷,忽然听到家里又传来一声惊叫,赫然是夫人的声音。
他脸色大变,长腿迈开,三步两步地冲回去,只见李优娘正急匆匆地出来找自己,看样子不像是受到歹人偷袭。
“怎么了?夫人!”郭宰见不得夫人害怕,他自己久经沙场,堆成小山的死尸都不会让他皱眉头,可自家夫人一怕,这心里就哆嗦,顿时脸上冷汗淋漓。
“郎君,郎君……”李优娘一脸惊骇,一把抱住他,身躯不停抖动。
郭宰太高大,夫人只能抵到他的胸口,他一圈胳膊,把李优娘抱在怀里,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贼人……我认得!”李优娘惊骇地道,身子仍旧抖个不停,像一只小兔子。
郭宰心里一沉,抱着自家夫人,几乎让她双脚离地,大步走到月亮门前把她轻轻放下来,柔声道:“我去看看。放心,一切有我。”
这时玄奘等人围在那尸体旁边,都是一脸呆滞。
尸体原本是趴着的,这时被翻了个身,惨白的月光照在惨白的脸上,眼睛像死鱼一般突出来,极为可怕。这人看起来挺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岁,眉毛很淡,脸型还算周正。身上穿着白色绣金线的锦袍,衣料考究,此时湿淋淋地摊在地上。
“是……是他!”郭宰只觉脑袋一阵晕眩,雄伟的身躯晃了晃。
这个刺杀玄奘的贼人,他果然认得,竟是县里豪门周氏的二公子!郭宰在霍邑六年,自然知道周氏这种地方豪门的强大,他们从北魏拓跋氏期间,就是名门望族,世代为官,前隋时更担任过尚书仆射这样的高官。虽然经过隋末的乱世,实力大损,但在河东道也是一等一的望族,比起河东第一豪门崔氏也不差多少。
可如今,他家的二公子居然因谋杀玄奘而淹死在了池塘里!
这可是大事,郭宰不敢怠慢,先让自己的夫人回内宅陪小姐。自己就忙乎开了。守在街上的两个差役早已进来了,他便立刻命令他们去找县里的主簿、县丞和两个县尉,另外把仵作也找来,验尸,填写尸格。
这一夜的郭宅就在纷乱中度过。郭宰让玄奘和波罗叶先回房里,门口还派了差役守着。他再三道歉,说是为了保护法师的安全,不过玄奘也清楚,自己牵涉人命案子,恐怕难以善了。
先是马典吏陪着主簿过来取了口供,玄奘和波罗叶原原本本地讲了,在卷宗上按了手印。主簿告辞,马典吏要走,玄奘叫住了他:“马典吏稍候,贫僧想请教一下。”
马典吏面露难色,迟疑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转回身在外间的床榻上跪坐下来:“法师,实在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是啊,”玄奘也叹息,“贫僧也没想到。这死者究竟是什么人?”
“周氏的二公子。”马典吏低声道,把周氏的家世大概说了一番。
玄奘的心情也沉重起来:“马典吏,现在可有查出周公子是如何进的郭宅?贫僧记得,白日遇到刺杀的时候,郭公在宅院四周都安排人守卫着,料来想潜入是比较困难的吧?”
“那六名差役,郭公已经仔细询问过,没有人擅离职守,也没有发现周公子潜入的痕迹。此事还是个疑团。”马典吏对玄奘抱有深深的愧疚,若不是他当初把玄奘拉来郭宅给夫人驱邪,也不会发生这种种事端。
玄奘沉吟了片刻,他一直担心波罗叶,惹上人命可不是说笑的,便问:“那我主仆二人,会有什么麻烦吗?”
“法师放心,虽然是人命案,但基本事实是很清楚的。您是苦主,纵然周家势大,也不敢对您怎么样。至于波罗叶……”他看了一眼垂头丧气蹲在地上的波罗叶,“按唐律,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
马典吏继续解释:“唐律在这一条上规定得很细,只要是夜里闯入他人宅院,被主人格杀,不论罪,何况这周二公子进入郭宅是为了行刺杀人,人证物证俱在,就算周家权势再大,也翻不过天去。”
玄奘这才略微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问:“马典吏,周公子和郭公、李夫人很熟吗?”
马典吏脸上表情很是凝重,沉思了良久,才诚恳地道:“法师,本来这话不应该由在下说,只是……您受这灾祸全是因为我……唉,”他苦恼地叹了口气,“郭家和周氏的关系非比寻常,准确地说,是李夫人和周氏关系密切。想必法师也知道,李夫人有个女儿,名唤绿萝,年方二八。周夫人很喜欢绿萝小姐,这位二公子,更是对绿萝小姐如痴如醉,央人来提过亲,郭公和李夫人也都有意,不过绿萝小姐却拒绝了,这周二公子仍不死心。恰好周夫人精通琴技,就设法使绿萝上门学琴,慢慢磨她的性子。据说这段时日绿萝小姐越学越上瘾,两家都以为佳事可期,没想到……”
玄奘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没想到死者居然是郭宰的准女婿!怪不得方才郭宰和李优娘那么大的反应,这也实在是太惊人了。
玄奘一时心乱如麻,却忽然想起一事:“马典吏,方才看清死者的样貌后,李夫人险些昏厥过去,郭公也惊骇交加,可是这位小姐,却连面都没露。这里面有什么内情,你知道吗?”
“有这事?”马典吏也诧异起来,沉吟道,“绿萝小姐我并不太了解,平素见得也少。法师只怕已经知道李夫人是夫死再嫁吧?”
玄奘点点头:“知道。还知道她原配丈夫便是崔珏县令。”
马典吏露出苦涩的笑容:“没错,在下听说过关于绿萝小姐的两个传闻,一个是李夫人再嫁给郭公之后,她矢志不改自己的姓氏,坚持姓崔;另一桩,据说直到现在她都不称呼郭公为阿爷,见面只叫‘阿公’。呵呵,这前一桩嘛,郭公也无可奈何,后一桩,他却死也不承认,只说称阿公是绿萝家乡的叫法,前些年可笑煞了一众同僚。不过郭公依旧对这位女儿疼爱有加,简直当她是掌上明珠、心尖上的肉,只要是绿萝小姐的要求,甚至比夫人的话还管用,郭公马不停蹄就办。”
两人又闲聊片刻,天光已经大亮了,马典吏打着呵欠告辞。
郭宰等人忙碌了一夜,天亮了反而更忙了。周老爷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还担着杀人的罪名,顿时怒火攻心,险些昏厥,带着人闯入县衙不依不饶。但大唐初立,吏治清明,任他财雄势大,面对着天衣无缝的人证物证,也无法可施。
现在唯一存在的疑点,一是周公子是怎么潜入郭府的,二是他为何要刺杀玄奘,三是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可怕的迷香。
第一点郭宰等人也疑惑不解,这周公子倒说不上手无缚鸡之力,身经乱世,怎么都能骑烈马、拉硬弓,问题是让他翻过两丈五尺高的县衙大墙,就绝无可能了。
第二点莫说郭宰等人不解,玄奘自己也摸不着头脑。他跟一个素不相识的豪门公子有什么仇怨?假设果真和这周公子有仇,凭周公子的财势,拿出几十贯钱买凶杀人,不是更稳当吗?犯得上夜闯县衙,亲自动手杀人?
第三点就更没有法子追查了,人死了,又在水里泡过,就算他携有线香也被泡散了,根本就没有实物。
此案还没查,就这样成了悬案。果真如马典吏说的,玄奘并没有受到影响,波罗叶也只是录了口供就被释放,县衙要求他们,此案未经审结,不得擅自离开霍邑,离开前要向衙门报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