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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司缠身幽冥中
绛州与晋州交界,太平关。
夜幕轻垂,群山间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薄雾,日光淹没在黄河之外,空荡荡的荒野中一片萧瑟。太平关是从河东通往黄河龙门渡口的要道,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无数次的战争之后,这座堡垒早已破败不堪,女墙残破,城墙剥落,缺口处可以让一条狗轻轻松松地跳进去。
而如今,这片大地上的至尊王者,正轻袍缓带,慢慢行走在残破的城墙上。
李世民,这个一手缔造了大唐帝国的马上皇帝今年才三十一岁,只比玄奘大了一岁,正处于一生中的黄金时期。他穿着一身紫红色的圆领缺胯袍,戴着黑色软翅幞头,脚下黑色的长靴。他相貌英俊,唇上生着两撇尖翘的髭须,更显得英武决断,整个人有如一杆挺拔的长枪。早年的戎马生涯将他锻炼得孔武有力,手臂甚至脸上的肌肉都充满了力量。
不远处,右仆射裴寂、左仆射杜如晦、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秘书监魏徵等重臣跟随着他,看着他在城头上漫步。裴寂的身边还站着一名身披红色袈裟的老和尚。
城下是右武卫大将军、吴国公尉迟敬德率领的十六卫禁军,一千多人将太平关保护得滴水不漏。
关墙下三里远,便是李世民的行营,营帐连绵,人喊马嘶。李世民也无奈,倒不是他愿意住在荒郊野地,这次巡狩河东道,他带了五千禁军,加上随身的宦官、宫女,还有皇亲贵戚、朝中大臣和他们的仆从、州县供应的仆役,人马浩荡,足有七八千人。离开绛州之后,到最近的晋州城足有一百六七十里,路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城邑可以容纳他这么多的人马,到了两州交界,李世民一时心动,想起不远处有座太平关,就命令在关下扎营。
“朕,如今拥有四海,但午夜梦回,却常常置身于昔日铁马秋风的岁月!”李世民感慨不已,“众卿看看,这座太平关还留着朕昔日的痕迹呀!”
裴寂笑道:“陛下说的可是当日攻打太平关,突破龙门渡口直入关中之事?”
裴寂今年五十九岁,面容富态,笑容可掬,是大唐朝第一任宰相,虽然中间屡次换人,但不久之后就又会当宰相。无他,因为唐朝刚立,缺钱、缺粮食、缺战马、缺布帛,什么都缺,而裴寂最大的能耐就是理财,从武德年间到贞观年间,把不富裕的家底打理得井井有条。李渊和他是发小,离不开他,李世民即位后让长孙无忌当过一阵宰相,可发觉满朝文武,搞钱粮的本事谁也敌不过裴寂,于是又把他提拔了上来。
“是呀!”李世民笑道,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缺口,“还记得吗?这个缺口就是当年朕指挥投石车给撞毁的,然后第一个从缺口跳进了城内。对了,无忌,紧跟着朕的是你吧?”
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小舅子,比李世民大两岁,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感情莫逆。他笑了笑:“臣是第三个,紧跟着您的是刘弘基。”
李世民愕然片刻,忽然指着他哈哈大笑:“无忌啊,也不知道你是老实还是狡诈,居然跟朕玩这心眼。”
众臣心下明白,一时心都悬了起来。那老和尚微微一皱眉,却是不言不语。
刘弘基是李世民的心腹爱将,李世民还是太原留守的二公子时,就和刘弘基亲热到“出则连骑,入同卧起”的地步。贞观元年,李世民刚刚即位,义安郡王李孝常叛乱,刘弘基平日和李孝常来往密切,给牵扯了进去,李世民火速平定了李孝常,却对刘弘基恼怒无比,下令撤职除名。
“陛下,”魏徵忽然正色道,“我朝年号贞观,何谓贞观?天地常垂象以示人,故曰贞观。陛下即位三年,自然当澄清天下,恢宏正道。从大业七年到如今,十七年乱世,天地有如烘炉,淘汰了多少英雄人杰,有些固然是罪无可恕,有些却是适逢其会。陛下改元贞观,自然当开张圣听,对人物功过重新臧否。臣以为,刘弘基被褫夺爵位,并非是因为他罪大,而是因为陛下待他情深,恨之情切。任君治天下,不重法度,而耿耿于私情,可乎?”
李世民哑然了。
刘弘基其实并没有犯多大的罪,只不过李世民对他不满,你我感情如此之深,你却私下里和李孝常这个反贼结交,一时恼怒,才处置了刘弘基。
但魏徵这么一说,想起平日里刘弘基的好,李世民也不禁幽幽而叹,摆了摆手:“玄成说得是,让弘基官复原职吧!”他轻轻抚摸着城墙,“朕看到这城墙,就想起当日和太上皇并肩作战,直渡龙门的往事,那些人,那些事,有如走马灯一般在朕的眼前转。是啊,正如玄成所言,贞观便是澄清天下,恢宏正道。这样吧,回京之后,把那些犯了事的臣僚的罪名重新议一议,力图不掩其功,尤其那些曾经为我大唐天下出过力的将士,能给他们留个身后名是最好。”
“陛下仁慈。”长孙无忌和魏徵一起躬身施礼。
裴寂的心里却猛地打了个突,还没回过味来,李世民含笑问他:“裴卿,朕记得当年你没有随朕走龙门这条线吧?”
“是呀。”裴寂无奈地道,“臣当年正和刘文静一起率军围困蒲州城,牵制屈突通呢。正是蒲州城太过牢固,一直打不下来,陛下才献策分兵,和太上皇一起从龙门渡过黄河,进入长安。”
一听“刘文静”这个名字,杜如晦、长孙无忌和魏徵都沉默了。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刘文静……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此人功劳盖天,罪也难恕,回去……也议一议吧!”
裴寂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这满天满地的山河一瞬间失去了颜色,心中只是翻来覆去转着一个念头:陛下……好狠。他提起刘弘基的用意原来在此……他终于要对我动手了……
群臣一片漠然,或是怜悯、或是嘲讽地看着他,都是一言不发。裴寂乞怜地看了那老和尚一眼,老和尚面容不变,嘴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刘文静,在裴寂的心里绝对是一根插入骨髓的刺,他生前如此,死后更是如此。李渊任太原留守时,刘文静是晋阳县令,和裴寂相交莫逆,两人共同策划了李渊反隋的大事。所不同者,刘文静是李世民的死党,而裴寂是李渊的发小。
李渊当了皇帝之后,论功劳,以裴寂为第一,刘文静为第二。刘文静才华高迈,但心胸并不宽广,对裴寂地位在自己之上大为不服,每次廷议大事,裴寂说是,他偏要说非,裴寂说非,他就一定说是。两人的隔阂越来越深,直到有一次,刘文静和他的弟弟刘文起喝酒,都喝醉了,拔刀斫柱,大叫:“必当斩裴寂耳!”
这下裴寂恼了,知道两人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其时刘文起家中闹鬼,刘文起请来巫师,夜间披发衔刀,作法驱除妖孽。裴寂便收买了刘文静一个失宠小妾的哥哥,状告刘文静蓄养死士谋反。
李渊下令审讯,刘文静居然大模大样地说道:“起义之初,我为司马,如今裴寂已官至仆射,臣的官爵赏赐和众人无异。东征西讨,家口无托,确实有不满之心。”
李渊大怒,说:“刘文静此言,反心甚明。”
当时朝中大臣普遍认为刘文静只是发牢骚,李世民也力保他,最后裴寂说了一句话:“刘文静的才能谋略确实在众人之上,但生性猜忌阴险,忿不顾难,其丑言怪节已经显露。当今天下未定,外有劲敌,今若赦他,必遗后患。”
李渊于是下了决心,斩杀了刘文静和刘文起。
这是裴寂心中最大的一根刺,他知道,李渊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杀的刘文静,朝中大臣并不服,尤其是李世民。当年李世民是秦王时,自己并不需要在意他,可如今这李二郎已经是皇帝了……
他如果要替刘文静翻案,那将置自己于何地?
裴寂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透彻肌肤,直入骨髓,浑身都冰凉。
就在他恍恍惚惚的当口,李世民已经下了城墙,在尉迟敬德的保护下,缓缓向大营走去。荒山郊野,冷月照着青暗的山峰,远处传来山中野兽的嘶吼,风吹长草,发出唰唰的声响。
远处的大营逐渐开始平静,忙碌了一日,军卒和随军的众人大都早早地安寝,只有值守的巡防队迈着整齐的步伐在营门口交叉而过,响起铁甲铮鸣声。
裴寂跟在后面,几步撵上那老和尚,低声道:“法雅师父,你可要救救老夫!”
这老和尚竟然是空乘的师父,法雅。法雅笑了笑:“今时今日,裴相在玄武门兵变那一刻不是早就料到了吗?既然定下了大计,何必事到临头却惊慌失措?”
裴寂抹抹额头的汗,低声道:“这个计划能否成功尚在两可,即使能成,又能救我的命吗?”
法雅淡淡地道:“这一局已经进入残局收官阶段了,世上再无一人能够破掉。老和尚保你不死。”
裴寂这才略微安定了些,风一吹,才发觉前胸后背已尽皆湿透。
正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李世民一怔,指着东面的天空道:“众卿,那是什么?”
众人惊讶地抬头,只见幽暗的天空中,冷月斜照,群山匍匐,半空中却有两盏灯火般的东西缓缓飘了过来,看上去竟如同移动的星辰!
“莫不是流星?”长孙无忌道。
“不会。”杜如晦摇头,“流星的速度倏忽即逝,哪有这么慢的,或许是哪里的人家放的孔明灯吧?”
李世民笑了:“这又不是除夕夜,元宵节,放孔明灯作甚?来,咱们看看。”
众人一起仰着脖子观看。那两盏幽火看起来甚远,却飘飘扬扬御风而行,竟朝着众人直接飞了过来,等到近了,众人顿时头皮发麻,汗毛倒竖——这哪里是灯火,分明是两个人!
“保护陛下!”尉迟敬德大喝一声,从背上掣出钢鞭,两侧的禁军呼啦啦地拥了上来,将众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第一排手持陌刀,第二排绞起了臂张弩,第三排则是复合体长弓,钢刃兵箭搭在了弦上。这次随驾出来的禁军是以最精锐的骁骑卫为主体,尉迟敬德又从其他十五卫中抽调出精锐组成,可以说是这世上最精锐的军队,几个呼吸间,严密完整的防御阵势已经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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