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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人多礼佛,全国各地遍布了大大小小的寺庙,更常有禅师四处讲经布道。每每有天灾人祸,也常有僧人为百姓们施粥诵经,故而十分受人尊敬。
梁京内外城的交界之处,有一小雁山,青黛苍茫,护国寺便背靠着它建成,东临神演门,南接永济大道。整座宝刹修得庄严端肃,更修有京城里最高的护国塔,远远望去,小雁山活像佛祖摊开的手掌,将这座寺庙托在了掌心。
南枝提起裙裾,爬过了白石砌起的百层长阶。
来来往往,擦身而过的都是香客,一个个或言笑晏晏,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或眉头紧锁,愁思难解。还有挑着担子的小贩,嘴里“嘿咻嘿咻”地喘着,黢黑的脸上满是汗水。
爬到一半,眼前隐隐约约显现出那寺院大门的形状,耳边已经传来了絮絮的念诵声,被微风送来,吹过香客们的心头。还没能看清护国寺的真容,南枝仿佛已经闻到了檀香,看到了一众僧人们低头敛眉的模样,满心安宁。
“今天不是休沐日,人也这么多呢!”
松云讶然地睁大眼睛。她家乡也多寺庙,还做过佛门相关的营生,但从没想过能见到这样的场景。
“那当然呢,这可是护国寺!”拂花跟在温西瑶后面,看她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得意道。
穿过了前门,只见几个小沙弥端坐在蒲团上,嘴里念诵不止。佛香被燃起,烟雾缭绕,掩映着他们年轻的脸庞,神色认真而超脱。香客们井然有序地出入往来,偶尔有人停下脚步,往功德箱里扔进去布施银,铜板相扣的声音清晰入耳。
虽然人这样多,可氛围却还是出奇得安然宁静。
南枝从来不知道,原来繁华和静谧是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场景的。好像万千喧嚣红尘,纷纷扬扬坠落在一滩幽灵包容的水里。
“阿弥陀佛。”一个慈眉善目的僧人正拿着扫帚清扫树下的灰尘,见到有人走近,捻了捻自己雪白的胡须,合掌一礼,“二位女施主看着面生,到此有何贵干?”
“敢问长老,求签祈福,要去往何处?”
老僧人给两位小姐指了路,又继续不疾不徐地扫了起来。
南枝和温西瑶从右侧门进了大殿,只见宝相穆严,栩栩如生,仿佛有佛祖拈叶而笑,清透的目光穿过这高而华美的殿堂,温和又严酷地谛视着芸芸众生。
从小沙弥手中接过了香,南枝虔诚地把香举至齐眉之处,按住尾端,默念了一番,把其查入香炉之中。而后退到蒲团之上,在心中为家人祈福,许愿平安顺遂,身体康健,还有……她的坊子能顺利经营。
温西瑶参拜之后,便神神在在地挪到了求签的佛案前,求杯问签。
“信女温西瑶,向佛祖求问姻缘……”
絮絮叨叨了半天,方才掷茭允成,又祈祷默念了片刻,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敬畏又有些期待地取了签,走到解签的长老面前。
“大师,您看我这……”
“阿弥陀佛。”那僧人接过签文,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又望向这穿着不凡,金簪玉环的小姐,语重心长道,“小姐求的姻缘,是中平签。”
温西瑶闻言有些失望,又鼓舞了自己一番。
中平,不是下签,那她也不是没有希望!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僧人笑了,“恭喜小姐,此签若解,便是种因得果,免劳媒妁,三世姻缘合和美满,您是个鸿运当头的人,定能寻得如意郎君。”
温西瑶闻言,展颜而笑,欣喜若狂,想了想,又不解道:“那为何是中平?”
“只是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僧人笑了,“女施主的姻缘天定,与其寻觅远处的梅花,不如顺势而为,看一看偶得的杏花,或许反而柳暗花明,佳偶天成?”
“……”什么种因得果,梅花杏花的!
温西瑶再要仔细问,那和尚却只是摇了摇头,合掌一礼,笑而不语了。
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算了,她知道是和合美满就行了。
“小五,你要不要也求一支?”踌躇满志的温西瑶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以为胜券在握,语气也轻松起来,主动问向祈完福的南枝。
南枝静静地瞥了一眼那签筒,摇了摇头:“不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给府里人求些平安符就回去吧。”
只有迷惘茫然,举棋不定的人,才需要跟佛祖求签,再决定接下来怎么走。
可她从来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又何须请神佛来指点?
两姐妹心满意足地被丫鬟们扶着下山了。落日染红了半边蔚蓝的天,长阶旁的一株亭亭而立,茂密葱茏的枇杷树,也被霞光烧得溢彩。
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和尚,大大咧咧地半倚在树下,脏兮兮的脸上似悲似喜。他的嘴里哼着串“今宵一合儿美,瞥见个表儿圆,咱便着意”的淫词艳曲,听得来往走过的行人各个面色难堪,举起袖子掩面而走,恨不得离这疯疯癫癫的荤和尚八丈远。
“快走快走,那疯和尚怎么又来了。”
“都离远点,估计是又喝花酒喝得没银子了,来骗钱!”
“护国寺的大师们怎么也不管管……”
偏偏这是出寺的必经之地,南枝和温西瑶不得已要从此经过。
“什么味……臭死了!”温西瑶只觉得迎面闻来一股怪味,花容失色,嫌恶地躲到了南枝身后。
南枝也蹙起眉头,只能尽量避开往前走。
“欸?”身旁却传来一句兴味十足的声音。
接着一只脏污的腿便横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位小姐,且慢。”那和尚歪歪倒倒地扶着枇杷树的树干站起来,眼里直勾勾地盯着南枝,打了一个嗝,嘴巴笑得咧开了。
“……”南枝后退一步,还是礼貌问道,“师父有何见教?”
“欸?稀奇!真是稀奇!”那疯和尚围着她转了一圈,像是想把眼睛粘在她身上似的。
松云连忙把小姐护在身后:“你这无赖野僧人,不得无礼!”
“什么无礼!我该是你家小姐的大恩人才对!”那和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看她印堂发黑,不日必有血光之灾!”
“大胆!”
温西瑶也皱起眉头,“小五,咱们走吧!”
南枝冷笑:“哦?血光之灾?敢问大师是什么时候,说出来让小女子好生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