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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小爷……您喝得也太快了些,好歹缓一缓吧。”
荷衣被邵霁这副作态骇住,只觉得向来潇洒恣意的邵小爷,此刻浑身笼着的,不只有酒气,还有血气,犹犹豫豫地把醒酒的葛花解酲汤放到了他旁边。
“你怕什么?”邵霁眯着一双桃花眼,看这战战兢兢的小女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爷又不吃人。”
“爷,若是心里实在不痛快,就哭出来吧。”荷衣想起这公子哥儿平日里对姐妹们的贴心关怀,到底忍不住说了些傻话,“奴有时候苦上心头,就放声大哭一场,就舒坦了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
邵霁望着她漂亮又真挚的小脸蛋,反而“噗嗤”笑了出来,笑得眼角都是泪花。
“爷有什么好哭的?痴丫头。”他喃喃道。
“我是无忧无虑的大长公主之子,我是家财万贯的邵氏之子,前途坦荡。人人捧着我,敬着我,就连骂我蠢蛋,都得背地里用气音骂。生怕声音大了让我知道了,寻他们几年的晦气我有什么可烦心的?”
他的语气渐渐低了下去,像是对荷衣说的,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酒意愈发盛了,不受控制地蔓延到四肢五骸,烧得心口也灼痛起来。
醺醺然不知今夕何夕。
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张宽阔有力的脊背,肌肉隆起时带着俊健的美感,那是非多年如一日的艰难磨练所不能成的。
却有道十分狰狞的伤口横了上去,皮肉翻开,血肉模糊。
明明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却似乎还能闻到那带着温热的血腥味。
“大公子这伤口实在是太深了,幸好您身手敏捷,及时躲了过去,不然若是再往前几寸,就伤着肺腑了……”管家絮絮叨叨的话好像魔咒,不停地响在耳边,强调着那人的伤到底有多重。
每多说一句,他额角就沁出更多的汗,眼神也愈发地低。
“言重了,这点伤不算什么。”那人自己把金疮药的瓶口打开,利落地反手把药上在了伤口上。
一瞬间,粉色的血肉和淡黄的粉末迅疾地反应融化在一起,无数细小的泡沫沸腾起来,叫他这个旁观的人都感同身受地觉得身上疼。
那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哼,装什么装。他心想,故意这么一副作态,显得他愈发像个无能无用的小人了。
那也是个初夏,已经有不长眼的虫在树上鸣叫起来,叫得他心烦意乱。更让他手足无措的,是身边人的声音。
“阿霁,你没事吧?”
“……”他铁青着脸,“没事。”
什么“阿霁”?这也是他能喊的吗,他们俩很熟吗?
这是他活了十四年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吧!
“此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和公主说明。”
对方摸了摸缠好的纱布,稍微活动了臂膀,声音仍然不疾不徐,愈发显得他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情绪,何等可笑卑鄙。
夏日的阳光从窗棂映了进来,照在了青年背部的流丽的线条上,白花花的皮肉直晃人的眼。就像那天那个劫匪,刺过来的刀,一样晃眼。
才十四岁的公主爱子,往别庄游玩避暑,却任性妄为地甩开了身边保护的侍卫们,自己一个人骑着马往林子里钻。
邵霁打小就有作死的天赋。
直到熟悉的人影都渐渐没了踪迹,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拿着刀红着眼往他身上冲过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跑得太远了。
脑子里那根弦差点断开。
邵霁驾着不中用的当作宠物养的小马,在陌生的山林里四处躲藏,却渐渐地转进了死路里。
利刃捅进了爱马的皮肉中,凄厉的鸣叫几乎贯穿他的脑髓。一瞬间,他觉得那刀像是扎进了他自己的腿一样,浑身发软地滚落了下来。
无数不知名的草叶,锋利地划过他的脸颊,他抱着头撞上一根拦腰大树,差点被撞得吐出一口血来,只觉得几处骨头都要移了位。
高声呼唤着护卫们的名字,谁知道位置已经拉开得太远,根本得不到回应,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眼见着歹徒狞笑着就要抓到他,他慌不择路,连忙往山下滚。
“你们要做什么?我有钱我都给你们如果不够我再让人拿给你们,你们、你们别伤我性命!”事关生死,他再也没有了平日的吊儿郎当,满不在乎,嘴唇都在发抖。
对方却咬牙切齿:“钱?钱能换回我一家老小几十口人的性命吗?今天一定要拿你这个小崽子”
眼见着那只大手牢牢地抓住自己的衣领,邵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以为这一次在劫难逃,却在下一刻听到了羽箭没入皮肉的钝声。
身后的汉子嘴里发出难抑的惨叫,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邵霁立刻以平生最快地速度跑开,拉开和对方的距离,便见不远处一匹马上,坐着个拉开弓弦的年轻男人。
脸十分得面熟。
“过来!”
脑中一片空白的邵霁顾不得许多,就往他的方向跑,却见身后几名匪徒不死心地把刀刃往自己的后背捅去。
铁弓狠狠架住刀刃,金属相击的一瞬间,火花铿鸣而溅。来人只用一只手,拿着把不起眼的弓就挡住了对方的数道刀风,另一只手把他整个人拉到了自己身前。
“抱紧我!”
“去死吧!”
那一瞬间仿佛被拉长了成了很久很久,在十四岁的邵霁眼里,白色刀刃慢慢没入皮肉的画面,从此变成了最难忘却的一幕,连那血液崩溅开的角度,都铭刻在心,于无数个午夜的噩梦里反复上演。
来人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轻叱一声驱驰而去。
邵霁吓傻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抬起头来,久久地望着对方的脸。
其实,他没有见过这个人。却在第一时间就奇异地知道了他是谁,仿佛是什么奇妙的血脉感应。
这是他的哥哥,他同母异父,一直没有见过面的兄长,他心里好奇了很多年,也仇恨了很多年的人。
“奚屿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