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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微微把住缰绳,停了下来,却没有回望过去,脑海中依然浮现出刚刚过身之时姚九思幽幽的目光。
“小五?”不明所以的温西瑶驱马到她旁边,又疑惑道,“那姚公公做什么呢?怎么突然要给你一只鹰?怕咱们打不下猎物,到时候被那些人笑话?这也太小看我们了吧!”
又哼哼唧唧起来:“不过他人还挺好的呢小五,要不然咱们喊住他,让他替咱们找找那火眉白狐?戚淼那泼皮,肯定会让他的跟班们一起找,亏死了啊!”
南枝敛着眉眼,只知道姐姐的嘴在叽哩哇啦张合着不停,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温西瑶不会懂得姚九思刚刚那个举措的含义,也不会明白自己刚刚拒绝了什么。
你既然是我这世上最后的血亲,只要你愿意到我这里来,我自然会护你周全。
这不可能。
对于南枝来说,她一出生就受了宜王府恩义,不必死于十五年那场论不了对错,只能论输赢的政治纷争里。谢妃护持她母女性命,温禧教养她多年,她早已经和这方势力密不可分。
而姚九思那方,对她却是全然陌生的。
他身后的人,也不可能像温越一样对她这个天然的敌人开敞胸怀,完全信任。
何况,抛却私情只论心中标尺,温越才是她选定的帝主,那个藏在姚九思背后的见不得人的黑影,哪里有资格和她的殿下相提并论!
这一切,姚九思又何尝不懂?
所以没有抱头痛哭的温情相认,没有花言巧语的承诺,他只遥遥举起那只鹰,只隐晦地问这一次:
你要来我身边吗?
拒绝的那一瞬后,从此便是立场相对,你死我活的对手了。
南枝头脑异常清楚,喉头却难免有些哽咽。
“小五?”
“无事。”她长舒一口气,脸上又绽放出粲然的笑容来,眼中多了分坚定,“继续追,我听到那白狐的声音了。”
飞奔之声不绝于耳,众多身着锦绣猎装的世家公子驱马往东南方奔赴。
戚淼使唤着座下十数个跟班和一众仆从,又让人直追着奚六郎,把握住他的动向,生怕自己的风头被这郑国公府的灭了。
一只白影掠过了草丛,矫健优美的身形穿风而过,闪躲掉无数箭影。
“小爷!那白狐在那里!”
戚淼大喜,举起手中的弓:“连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
祖父总是嫌弃他无用,这一回,定要让众人好好看看,他戚淼的本事!若能唬住那太子府的小美人,跟她亲近亲近,就更好了。
白狐跃上了高地,扬起了头颅,神情蔑然地扫了一圈众人,比寻常狐物大了一圈的蓬松尾巴焦躁地甩了甩,额间两抹天然的火红色更添了艳丽。
“戚淼!那火眉狐明明是我先找到的!”甩开那样拖住他动作的奚六郎恨然赶来。
又有许多人得到消息,齐齐往这边飞驰,势必要一争这秋狝奇物,在陛下面前挣个前程。
发现对手越来越多,戚淼有些慌乱,提弓对准火眉白狐,箭矢飞射的瞬间便又被那万千风险中临危不惧的狐狸轻松躲过。
“你们都给我上!”
“戚小爷,说好的比试,怎么还让人一起上呢?”
一道女声朗朗传来,语气寻常,却笑得更加嘲讽。
作弊被对手逮了个正着的戚淼还想狡辩一通,却听到耳边“咻咻咻”三发破空之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头颅脸颊而过,直震得他耳鸣。
“吁”座下马匹惊慌地扬起前蹄,好一会儿,戚淼才恍然回过神来,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这才感受到耳边火辣辣的疼痛感。
“你……你……你竟敢!”
刚刚他若抖了一下,歪动了几寸,耳朵就被这人一箭射穿了!
南枝在马上半伏身子,整个人犹如和身下骏马连为一体,还保持着举弓的动作。她正眼看都没看脸色惨白的戚淼一下,只聚精会神地朝火眉狐逼近。
那狐狸感觉到危险,舍弃了休憩的机会,又抓着空隙往北方逃窜而去。
戚淼抹了一手血,年轻的脸上浮起阴仄的戾气来,轻叱一声追着南枝的方向赶去。
高天之上,厚重的云缓缓压了下来,龙蛇般的闪电在云层里一晃,照得林场犹如鬼影重叠。
绍永帝端坐在六马驱使的金根车仪上,命宫人将帘子打起来。
“那些孩子们,猎得如何了?”
太子温禧连忙上前答道:“父皇,他们正在比呢,听说那火眉白狐甚是狡黠,倒是灌头隼,反而几次差点被早早射中。”
“阿越呢?”绍永帝闭了闭眼。
“这……”温禧心中忐忑,又不敢欺瞒,只能委婉道,“阿越向来不善弓马,从丹州回来又累着了,此番就不和其他这些兄弟们争风头了。”
绍永帝笑了笑:“不善弓马?他三年前的春蒐可是拿了头筹的。才十七岁的少年郎,提着那虎皮,一身血腥味地朝朕走过来,差点吓得朕以为他受了伤老六都被这孩子的模样骇住了!”
启王温禅瞥了一眼皇兄,“阿越这孩子,心里是有股子狠劲的,像父皇。也难怪父皇爱重他。”
绍永帝闻言畅然而笑,却摇了摇头:“这话说的不对,他哪里像朕,分明像的是你们母后才对!”
温禧听到“母后”二字,心惊肉跳。
自从谢皇后离世之后,皇帝便鲜少提到发妻,众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心里把握不准皇帝如今到底是什么态度。他怎么好端端地又提起来了,还攀扯到越儿身上?
“朕如今老了。”绍永帝淡淡道,“往年还觉得可以硬撑,到了今年,一入秋便越发觉得身体不如往日。这秋狝围猎,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亲身前来了。”
温禧几乎立刻跪了下来:“父皇说得哪里话?您是天子!自有……自有神灵护佑,怎么今日说起这话来了,岂不是割儿子们的心?”
温禅也跪了下来,沉声道:“还请父皇保重身体。”
最年幼的温祐怔然地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和那种无法掩饰的衰老气息,心中思绪万千。
明明去年父皇在兴庆殿教习自己读书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锐利的眼神仿佛银钩铁刃。
他还没有完全长大,父皇怎么能彻底老去呢?
莫大的哀伤和惊恐笼罩住了温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