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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奚大帅老当益壮,但自然也不可能还像年轻时一样,真把那孩子鸡仔儿似的抓起来胖揍一顿。
也揍不过了。
然而眼见着新娘人都来了,怎么还能任凭奚屿安任性?
他身为国公,又是长辈,更不可能屈尊去关怀孙媳,不合规矩。
只好一边打发了管家娘子,先去安抚新娘子,交代一些正礼那天需要注意的事项,一边打发副将,无论如何都要去把那个恨不得睡在军营的孙子找回来。
“大帅,前段时间,少将军其实原本已经做好迎接新娘子的准备了。听说未来少夫人喜好文墨,还特意让乔军师帮忙,找来了书贤岑听的帖子,和画贤黄稔的没骨山水。只是他昨日好像收到了西边来的信,之后就又……又不见人影了……”
奚旷皱起粗眉:“西边来的信?荆巡老头儿,还是荆朝那个丫头?”
若是荆巡那个老不正经的,他心里还松口气,觉得老家伙可能是听说奚屿安要成亲了,写封信来庆贺一番,随个礼,走个人情。但若是荆朝这个丫头来信,就绝对是正事,而且是极为要紧的大事。
毕竟他们东靖军和西宁军同为边军,为了防止朝廷猜忌,平日基本是能避嫌就尽量避嫌的,而荆朝看着不拘小节,心里其实很有想法,非必要不会亲自来信。
“卑职不知,少将军接了信后,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副将挠着头不好意思道。
废话,就算他今个儿就嗝屁翘辫子了,屿安这个臭小子也还是那个表情,你当然看不出来。
奚大帅只好安慰自己,既然屿安没有主动说,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听说今春西边不安稳,三十六国彼此勾结时常骚扰。荆朝大概是发现了羯人的什么情报异动,让屿安做好打算防备吧?
然而,奚大帅的期望还是落了空。
正期那一天,邱筝年在郑国公府派来的管家娘子们的帮助下,打扮得犹如神妃仙子,上了花轿。忻州人民十分爱戴大将军一家,听说是少将军迎亲,皆云集到了街口路边凑热闹。无数穿着东陵特色服饰的小孩子们,拍着手追在花轿身后。
邱筝年被喜婆们折腾得头晕目涨,却因为规矩只能做出端庄模样,带着盖头晕晕乎乎地走完了流程,被奴婢们搀扶着坐到了喜床上。
她紧张地捏紧了帕子,脑海中又回想起那一晚祖父和自己说的话。
“奚屿安年少英才,是我大梁几百年也难得一出的良将,和荆朝堪称东西两边的定海神针。但是在东陵这段日子里,祖父对于他本人,却打听到了一些违和的地方。”
“筝儿知道吗?昌怡公主当年嫁给骠骑将军奚卓郴才五年,奚驸马就意外逝世了。那时候奚屿安还不到三岁,从此之后就是奚大帅亲自把小将军养大的。”
“这些,筝儿都知道。”
甚至在出嫁之前,有一日喝醉了的大长公主还拉着自己的手啜泣,说对不起长子。
邱筝年想,别说做母亲的,她一个做姐姐的,若是抛弃还不到三岁的箫儿不管,都会觉得愧疚。
“按理来说,一般人面对大长公主这样的母亲,心中总是会有一丝怨气的。可是奚屿安对大长公主却十分尊敬。”
忻州客栈的烛火下,邱秉之提起笔,将自己研好的墨蘸了蘸,一边在纸上写下什么,一边和孙女儿娓娓道来。
当年大长公主诞下次子之后,身体很是虚弱。奚屿安曾经翻山越岭给她找轮叶党参,又千方百计延请行踪不定的江湖神医解无忧,给公主殿下调养身子。当时谁不夸赞奚大公子以德报怨,孝悌忠信?
反而是公主这个做母亲的,总是避着他,不愿相见。
听说那时候公主还和驸马在南府,奚屿安在邵氏门前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能见到母亲一面。
仿佛这对母子之间,不是公主这个做娘的亏欠,反而是大公子这个做儿子的亏欠似的。
邱筝年思索片刻:“公主再嫁,没有选择那么多梁京勋贵,却偏偏选择了邵驸马一介商贾,一是因为情谊,二也是因为不愿意再涉足朝廷利益纷争,向先帝表明自己的决心。”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好再和身为东靖军传人的长子亲近呢?不如快刀斩乱麻,冷漠而对,反而对奚屿安和自己都更好。
“既然如此,长公主为何之后又对他好了呢?”
奚屿安年幼需要母亲的时候,大长公主视他为无物,连见都不肯见长子一眼。如今奚屿安长大成人了,公主倒是惦记起来他,不怕先帝忌讳了。
邱筝年后知后觉,按理来说,一个手握军权的国公府继承人,比起一个自幼失去父亲的幼童,更该让大长公主避让才对。为什么最后的结果却是相反的?
除非,这中间的十几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公主觉得,比起让皇帝忌惮,和长子保持亲近更加重要。
什么事情?是三任太子接连下场惨烈,是世家和皇权的博弈里被不断牺牲的宗室子弟,让公主明白,就算自己是谢后嫡女,是皇帝能夺权的大功臣,也不一定能善终,希望能借长子的这点关系,和郑国公府形成同盟。
邱筝年越想越心惊,她渐渐意识到,大长公主选择自己,或许并不只是觉得自己多么端庄贤良,可以给长子料理好后院。
“公主只是个公主,虽然有封地却没有实权,她凭什么东西能和国公府形成同盟?”她呢喃道,不禁问出了声音,却在瞥到了祖父那张纸上的文字的一瞬间,醍醐灌顶。
“豫建无长虑,旁窥有贩心。绝嬴由吕相,继马乃牛金。”
银子。
以商谋权。
大长公主和郑国公府结盟的倚仗,是邵记的万贯家财。从一开始,这桩人人艳羡的因爱而结的姻亲,其实就是一场避着皇帝耳目进行的交易。
公主用自己的身份给邵记打开便宜之门,让其成为大梁第一的皇商,日入斗金。而与此同时,邵记一部分的财产会被掩饰着流入东陵忻州。
难怪,邵记会那么痛快地答应十八家商行联名之事,不计较什么前夫现夫的尴尬,原来他们根本就是盟友。
东陵就是大长公主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