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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十月下旬,九沙村27条人命事件仍处于胶着状态始终拿不出处理意见。
几个月来省高层围绕如何处理处分晋北激烈较量,方案前前后后改了二十多稿,用省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周小喻自嘲的:
皮鞋都跑坏掉两三双。
方晟态度坚决地要求严厉追究晋北主要领导责任,拿掉何亚;徐曲态度坚决地认为何亚顶多负领导责任,发生在一个小村子里的意外死亡事件没必要上纲上线撤市主要领导。
“他要撤市长,我还说申长也有责任呢!”徐曲撂出重话。
这期间晋北那边也不太平:
市纪委专案组经过周密慎重调查,确认扬马书记蒲刚任职期间的确存在不当收取工程商、下级礼品购物卡等行为,也存在个别任人唯亲、小范围打招呼等现象,但考虑到金额不大、情节轻微,且蒲刚事后主动退回大部分礼品购物卡,不触及刑事犯罪也不构成严重违规。
据此市常委会决定蒲刚官复原职,但对其轻微违规行为作出党纪处分,并责成其在全县干部大会上作深刻反思和自我批评,以儆效尤。
市常委会还根据省厅、省纪委、省组织部联合调查组提供的线索,认为扬马全友阳在整个事件中存在企图瞒报真相,打压蒲刚派出的工作组并销毁调查材料,最严重的是当方晟为首的省市领导前往九沙村现场时,全友阳指使手下恐吓村民继续隐瞒,并派人前往乱坟堆试图毁尸灭迹!
鉴于全友阳所犯的严重错误,市常委会决定对其采取措施!
就在当天——市纪委派出的专案组前往扬马县途中,而蒲刚也刚刚接受完谈话返回县城准备与临时主持工作的羿军办理交接手续时,全友阳从自家住的17层楼阳台一跃而下,按官方说法是——
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
全友阳的死,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还用说吗,以方晟七月份的判断全友阳所做的一切都由何亚指使!
否则小小的敢跟全省重心工作对着斗,全友阳是不是疯了?
对全友阳的“自杀”,方晟表示了极大的愤慨,但也只能愤慨而已,官至申长根本管不到市级以下,有时确实明知下面在撒谎在糊弄还必须装出相信的样子,不然能怎么办呢?
遥想当年强相怒斥豆腐渣工程,后来豆腐渣还是豆腐渣,也没见查处几个人;粮仓造假、房价上涨、假药猖獗,京都大领导都发过火,都有过批示,而实际上呢?
因此方晟要拿何亚,就是出于内心深处对正义和公道的坚持!
虽然明知徐曲护犊子般冲在前面是假,背后沈直华迟迟不表态才是真——申长明确拿下市长,按之前双方还算默契和谐的配合程度,沈直华应该早早爽快同意,怎会一拖就是几个月?
多沟通、多协商、达成一致后再上会,不要把矛盾带进常委会。每次周小喻拿着方案愁眉苦脸地请示,沈直华总是一丝不苟地说。
这期间只达成一项共识,即免去檀晓勇晋北常委、纪委书记职务,调到晋南市任不进常委班子的副厅级正法委书记。这样贯彻了方晟将其踢出市的思想,又没降级降职,还是副厅待遇。
徐曲认为有这样的处理足以体现省里对晋北的追责,点到为止便可;方晟则说一码归一码,该谁的责任就谁来顶,不可混为一谈。
眼看僵局难解,而何亚虽依然书记市长一肩挑,但权威性受到极大挑战,影响力也大不如前,工作部署不下去、任务得不到落实、开会时会场秩序乱哄哄一片,自己也觉得心灰意懒。
在高人指点下,何亚硬着头皮主动来到方晟办公室,深刻反省自己在之前存款挤兑事件,之后九沙村27条人命事件都存在瞻前顾后、措施不当等错误,在应对应急和组织发动等方面也优柔寡断、顾虑重重,致使事态不断扩大、群众反映负面、上级主管部门严重不满,工作被动等等。
何亚诚恳地请求方晟再给自己改过自新、不断调整和提高的机会,今后绝对不会辜负领导的信任期望,竭尽全力全面推进晋北经济。
长时间思考,方晟语气平缓地说:
“何亚同志能够主动承认前期工作中的不足,及时总结回顾一系列突发事件所暴露的漏洞和问题,我很欣慰。存款挤兑事件不必再提,欧阳町同志已调离晋北,你也受到通报批评,翻篇了;但是何亚同志,九沙村事件太重了,人命关天,我看翻不过去啊!”
何亚心头剧震,却强打精神解释道:
“向方申长汇报,死于凌洪溃堤的27名遇难者在核实身份和联系亲属后,保险赔偿和县镇两级抚恤金都已到位,死者亲属情绪稳定且都与马头沟镇达成谅解协议;在案情查处方面,一方面警方全网通缉造假窝点的幕后老板,分别是监工和承包的付晓田,还有省城古玩店‘品珏斋’老板祁禹,业已查封他们的店铺、房产等个人财产;另一方面对相关条线领导严厉追责,到昨天为止市县镇三级已免职24人,降职降级37人,其中9人移交司法机关。鉴于此事影响之恶劣,性质之严重,我以及晋北都深深自责并向省里提交书面检讨,主动请求给予严肃处分——当然刚才我也向方申长汇报过,请省领导多给一次机会……”
方晟手指轻叩桌沿打断他的话,道:
“这些工作都只停留在表面,没有解决深层次问题!何亚同志,有三点疑问我很不解,第一当初为什么蒲刚同志,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到让我满意的理由!要说巧合,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前面蒲刚要公布事故真相,后面就因为举报而,、市纪委的效率什么时候快成这样了?幕后到底是谁玩的把戏?捉放蒲刚,檀晓勇把责任顶下来很明显是不服气的,也私下跟个别人抱怨自己冤枉,冤枉在何处?”
“在蒲刚同志的问题上,程序是没问题的,但晓勇同志可能急于求人,外围调查等基础性工作做得不实导致……”
“第二全友阳真是自杀吗?自杀前跟谁通了四十分钟电话?他爱人突然副科提正科、他儿子解决公务员编制是谁拍的板?他想以死保住哪些人?”
连珠炮般的发问轰得何亚哑口无言,频频擦汗道:“很多……很多疑点仍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方晟恍然未闻,续道:“第三省厅已梳理清楚,全友阳及马头沟、九沙村所有领导与祁禹和付晓田均无瓜葛,也未发现任何账务往来,那么到底是谁要求扬马县层层级级给造假窝点提供保护的?不查清楚这个根本问题,怎能慰告27条人命在天之灵?!”
话说到这个程度,何亚沮丧地醒悟出方晟压根不想轻轻放过此事,或者说方晟不单单要揪自己下水,更剑指幕后人物!
垂着头无比艰难地……差不多是挪着离开申长办公室,何亚的心情糟到极点。
官运真背呐!
要不是突然其来的凌洪,要不是凭空冒出来的27具尸体,以何亚堂堂正厅级干部、主持全面领导,亲自打电话给全友阳交办件事算什么?
重要的是,他没收祁禹、付晓田等人一毛钱;如果省厅往深处查还会发现,他也没收到卓强一毛钱,甚至,他与卓强的关系并不好,前几年卓强三番五次托人打招呼想透过官方打压晋北造假集团,特别是其冒牌晋西造的恶劣行径,都被何亚冷冷拒绝。
何亚也知道卓强与自己的仕途贵人徐曲是老朋友,每次卓强派人或亲自过来游说,若非徐曲事先打招呼,根本不可能接待。
但关系是关系,前程归前程,在晋西境内卷入几大造假集团争端,被当作枪使是官场大忌,何亚这一点看得很透彻。
直到那个人找上门来,令何亚进退失踞,反复掂量后不得不作出一个违心的决定……
二十分钟后,何亚象犯错的小学生来到省组织部部长办公室,吭吭哧哧道:
“老领导,我刚找他谈过,没用,看样子他要利用这事大做文章!”
徐曲恼怒地一拍桌子:“他还没完没了!追究到最后鱼死网破,对他有啥好处?不行,下次常委会得跟他较量较量!说了他还别不信,这事儿他就是少数派,怎么翻都翻不出老子的掌心!”
何亚小心翼翼道:“可是老领导,沈那边已经提前做了切割,我……我如今真是两头不是人呐!”
徐曲指指他,道:“这一点是你不够谨慎,见到人家夫人大驾光临就恨不得五跪九拜,铆足劲地讨好奉承,没料到里面有名堂么?越是高官家庭情况越复杂,尤其老婆做生意的那种,鬼晓得姓沈的支持还是反对!”
“当时也曾想过是不是找机会当面向他汇报一下,后来觉得不妥当,一个小村子里开几家工场作坊还好意思向大领导献媚……”
“你疏忽了此事的本质啊,小何!”徐曲沉重地说,“压根不是献媚,而是告知!真有很多家属打着领导的旗号在外面为非作歹的,姓沈的可能已经听过不少反映所以上次常委扩大会才公开切割……”
“那,那怎么办,老领导?”何亚绝望地问。
徐曲定定看着他,半晌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