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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小晨在市发改委工作十七年之久,养成了对数据特别敏感的职业习惯,对于白钰的问题哪怕毫无准备也张口就来:
“平均数值来看湎口港与泷口港在主要指标方面都保持七比三左右,但简单类比对泷口港并不公平,因为当初规划设计时做了功能区划分,泷口港定位为公用港区,承担原材料、成品油、液体化工运输、煤炭及非金属矿石运输、钢铁水泥木材粮食运输大宗货物,换而言之泷口港都是重活脏活累活,利润不高却必不可少。”
“在智能港口建设方面泷口港倒走在前面,以现代化基础设备为基础,融合物联网、云计算、人工智能、自动控制、移动互联网等以新一代信息技术和港口码头运输,实现智能闸口、地磅无人值守、电子理货等码头作业集疏运系统的智能化操作,明显领先于湎口港嘛。”
白钰那天仅到泷口港考察了四十分钟,情况却已了如指掌,说明这段时间没闲着一直在研究港口方面的资料和数据。
卢小晨道:“向白书记汇报,客观公正地说泷口港取得这样的成绩与两个人有关,一是上任管委会书记、屠郑雄书记的父亲屠宗实,多次指示大宗货物装卸运输一条龙操作不能依赖人工,必须迟早让机器全面替代;一是现任管委会分管泷口港的副主任夏卫国,在这个位子六年了,每次找屠书记就是要钱,没完没了地设备换代、软件升级、新技术研发,弄得屠书记头大如斗。但不批准他就缠在后面反反复复做工作,数据、论证报告一套接一套——他是技术出身这方面有优势。夏卫国还有个聪明之处在于钱拿到手从不自己花,不管硬件、软件、技术等,都委托屠书记信任的承包商,议标、合同等等由管委会出面,他根本不在乎价格高低可就盯着质量,达不到或做不出他满意的效果坚决不给钱,满意了当场签字决不拖拉,所以承包商们又怕他又服他,屠书记把泷口港那摊子给他管也放心。”
“管委会班子竟有夏卫国这样的干部,上次好像没看到。”白钰饶有兴趣道。
“他有三不,一没事不去管委会,二没事不坐办公室,三到港口任何角落不带秘书,成天在船舶、码头、操控室、机房泡着,”卢小晨道,“他是电气工程师出身,因为技术好肯钻研拿了好几项港口电气工程方面的专利,受到重视技术人才的屠宗实青睐,一步步做到泷口港总工程师。六年前港口吊装出了个坠砸事故当场三死一伤,原分管的副主任被免职,新人选迟迟未决时省港务厅说谁能永久解决吊装坠砸难题谁当副主任,三位争得面红耳赤的都熄了火,夏卫国站出来说他可以”
“有机会要找他聊聊。”
“上任市委书记吴伯也这么想,可在湎泷从市长当到市委书记愣没见着他一面,夏卫国的原则是远离正治,在湎泷港,行正方面听从屠书记指挥,错的也照样执行;技术方面他说了算,屠书记反对也没用。”
白钰道:“唯技术论也不行啊关于港务局职责和定位,小晨有什么想法?”
卢小晨心知前面都是铺垫,这才是谈话的主题,略加斟酌道:
“从设立港务局的初衷讲,应该从事港务、航务行正管理和地方海事行正管理。具体来说包括编制港口发展规划;对港口岸线、陆域、水域实施统一管理;负责港口的公用设施建设、维护和管理;对港口经营秩序、安全生产、环境保护等实施监督和管理。实际上,以上职能都被港口管委会抓在手里,港务局处境很尴尬。北方不少省份已经把市港务局与管委会合二为一,等于两块牌子一套班子,那样做好不好呢?个人觉得不好。相当于说过去烟草等垄断性行业,都挂两块牌子,一是烟草公司,一是烟草专卖局,现实操作中左手负责经营,不遗余力开拓市场;右手执法,发现销售假烟、跨区域流动毫不留情取缔打击。”
白钰首肯道:“小晨的意思是要避免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否则利益面前难免做出有悖于公平正义之举,从而影响公众对法律的信任。”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卢小晨道,“站在港务局角度,早在十年、二十年前就应该利用经济低迷外贸下滑导致涉及港口设备等价格全线下滑机会沉下心做深耕,着手布局机械化、自动化、智能化,并且加大加快港区外延拓展,扩大港口规模。可站在管委会角度,投资要花钱可省里拨款有限;做工程、搞开发必然影响港口正常作业;无论班子还是港口各家公司都要追求绩效,不敢承受业绩大幅下滑的负面影响。我的结论是,港务局与管委会应当分开,各尽其职,从不同维度共同促进港口发展。”
“怎样打破目前港务局面临的困境?”白钰紧紧追问。
卢小晨终于领略到一周以来市领导、市直部门负责人都觉得跟白钰交流“很吃力”的原因所在——
节奏快、跳跃性强、全程不拖沓啰嗦全是干货。
比如从落座起谈湎口港与泷口港差异,到泷口港智能化建设,转到夏卫国的风格特点,再谈港务局职能,每个话题都能摊开来讲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白钰却点到为止迅速切换,遇到反应慢、对本职工作掌握不透彻的恐怕当场就得出洋相。
况且白钰的谈话风格决定了不允许你说官话、套话、场面话,每句都必须切中要害不然就要被他毫不客气打断。老实说,一场谈话下来真的不亚于参加了一次考试。
卢小晨沉吟片刻,道:“过去提到港务局困境,很多同志都归咎到屠书记身上,我认为这是不对的,或者说不完全对。”
“哦,小晨的观点很新颖,具体说说。”白钰微笑道。
“从宏观层面讲先有管委会后有市委市正府,很多关系先天不足,打娘胎就没理顺,在这个方面省港务厅要负很大责任!”
卢小晨道,“市港务局全年要上报76张报表,其中至少60张表都采取双线报送即我报了,管委会那边也报;勋城、宛东那边港口众多,必须要由市港务局汇总上报,湎泷仅此一个港口,就算我不报或迟报省港务厅照样统计,带来的问题就是港务厅和湎泷港都可以无视我港务局的存在!可港务厅为何要双线报送呢?如果不信任市港务局干脆撤销好了,不是吗?管委会很多坏脾气坏习惯就是港务厅纵容的!对不起我可能有点激动,白书记。”
白钰出人意料道:“小晨做个统计,凡与管委会重复上报的一律不报!但该做的统计和汇总照做,报到市委就行了。如果省厅责问为何不报,就说被市委压下来了。”
“这个”
卢小晨踌躇道,“把责任推到市委和白书记身上,不,不太好吧?我觉得还是走正式渠道反馈问题。”
“小晨挺有责任心和担当嘛!”白钰颇为欣赏地瞅瞅他,“不要紧,我就想省港务厅出面跟市委交涉,最好惊动省主要领导,那样才能彻底解决矛盾。老是这样睁只眼闭只眼一团和气,对矛盾视而不见,我们的工作就无法正常开展。先从报表上报入手,接下来逐个逐项地讨论,一定要把工作职责厘清说透!”
周一这一天从早上到傍晚接连不断地谈话,看似很简单,实则脑力、精力和体力消耗巨大。
白钰这种谈话并非新领导上任程式性谈话,了解情况,鼓舞士气,而是带有很强的目的性和深远布局。正因为此,事先肯定要有充分准备,再结合对方反应情绪灵活调整策略,对症下药。所以跟他谈话的市领导们都觉得吃力,其实白钰是另一种形式的吃力。
“走,去银秋滩。”
白钰边揉太阳穴边上车后吩咐道。
钟离良怔了怔,道:“白书记,这会儿时间有点晚等开到海边天快黑了,安全问题可是白将军和蓝夫人反复关照的!”
“我约了人在那里见面,”白钰道,“没事,到时穿防弹衣再多带两把飞刀就够了。”
钟离良不肯发动车子,坚持道:“白将军要求出门身边不得低于三人,不信您打电话。”
白钰气结,道:“好小子竟敢妨碍市委书记公务,不要命了!不过说得也有道理,身在异乡随时随地不能放松警惕跟管家团队联系一下,待会儿安排两个人在宿舍门口等我们。”
保镖们名义上属于管家团队,编制却在温小艺的保安公司,但因公司在湎泷市及港口的开设申报还没落地,暂时不便公开身份。
前往万亩银秋滩的路况很差,抵达滩涂海边时只剩一丝残阳半隐半露在乌黑的云朵间,周遭全是灰濛濛的看不清楚。
紧接着白钰等人便看到龙头岩上有位白衣飘飘的少女,迎着海风长发飞扬,纤细的手臂,修长姣好的身材,与黑黝黝沧桑古朴的岩礁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海浪轻轻拍打岩石,似传来她清清淡淡、沁人心脾的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