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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着太后用完晚膳歇下,马静禾退出殿外。有内侍上前禀报,说散播谣言之人已经找到,就在配殿候着呢。那人曾是审身堂的掌事姑姑,刚调出来不久,私下里拿勉美人的疯事说嘴,听的人个个赌咒发誓绝不泄密,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一传十十传百,几乎要闹得阖宫风雨,更险些要传到正为兴龙帮刺客和亲卫奸细着恼的太后耳中去。马静禾心下有气,待那王姑姑自然没太客气,一进门就是声怒斥,问她可否知罪。
“奴婢不敢作假。那话都是她勉美人自个儿说的,真真切切,还不止一次。”王姑姑急忙跪了身,赌咒发誓煞是虔诚,“一到酉时她就换上喜服去门口说等先帝爷。有时候吧,等着等着她就哭,说什么,这话可不是奴婢说的啊,什么‘妾不想害死你;妾知罪;妾这就去陪你’之类的胡话,动不动要死要活的,奴婢还得拦着她。得亏她气力小,不费什么事儿。后来奴婢都提前把她绑上,这不就安稳了吗。”
姑姑说着说着还自己演起来,端的是活灵活现。但马静禾哪有耐心听下去?
“此等大事,为何不早点报来?!”
“大事?嗨,您别上心了。”王姑姑不以为然,只把手一挥,“疯子的胡言乱语,奴婢几个茶余饭后拿来说笑罢了,听不得的。姑姑……太后娘娘……可别当真吧?”
她最后轻声问得急促,就好像在马静禾心中猝然搅起阵阵涟漪。如若、如若勉美人句句属实,甚至如若!这便是她疯癫的原委?想当初这小小舞女不过是个一时的乐子,玩过了便不新鲜。谁能想到转眼五年过去,她竟能重新翻身获宠,甚至与先帝情深意浓到私下拜堂的地步!或许是她施下什么妖术,正像那月梅香。太后曾几次三番想找出那方子来,每次却都徒劳无功。若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机手段,何至于藏得这般仔细!可惜当时、当时再怎么想破了天,她们不过也只当那不过是些争宠的法子,先帝爷驾崩后自然便不必再引以为意。
直至今日。
有可能吗?御医的说法是先帝爷纵欲过度元气大损,才会突然心疾力竭不治。但若细究起来,那时节总敏感得不太正常:朝中正商议立储,殿下在外巡关,秦家军却驻扎在京城。于敦肃皇贵妃而言,这无异于天赐良机。而且当皇后得到陛下暴病的消息赶到咸和宫时,皇贵妃不是早就身在内殿、一副心怀鬼胎的模样了么?陛下当日还起身扔了枕头将其斥退,看似身体康健,并无大碍。皇后后脚跟着便告退,可还会及回到宁泰宫……
时已一年,再想起当日形状,马静禾仍深觉胸闷气短、冷汗涔涔:她险些随主、死在秋雨迷蒙的那个黄昏。钟楼擂鼓,秦家军门庭直入,靖温公主戚昙随永王戚亘转眼就站在眼前。勉美人捧了遗诏而来、正逢其时;敦肃皇贵妃姗姗来迟,伸手便要当场宣旨——
在这节骨眼上,皇后却转身就走。
扔下已蓄势待发的皇贵妃一行,穿过周遭手握兵刀的秦家将卒,她甚至因嫌累赘甩脱了簪钗环佩,衣袖腾起,就那般不顾一切飞奔而去。细雨,长风,咸和宫内,已熄灭所有明灯。
康佑十三年十一月廿三,先帝龙驭殡天,庙号成宗。
康佑十三年十一月廿三,靖温公主夫妇率军逼宫。
康佑十三年十一月廿四,永王戚亘登基为帝,建元昭景。
昭景元年十一月廿七,敦肃皇贵妃服毒自尽。
前尘往事,从此无人再议。
马静禾喘过两遭气,赶走王姑姑复又坐下身来,心悸暂缓,于是多年疑窦复又重生。勉美人手中那遗诏……她们不是没有怀疑过其间真伪——殿下身为嫡长子理应承袭大统,先帝爷也一直别无他意,怎会突然降旨传位永王?仅凭她一道圣旨、一面之词,实在难逃烛影斧声之嫌。若非秦家军势大,若非永王就身在京城,若非太后伤心甚过,怎会纵了他们浑水摸鱼去!后来卫国公战死沙场,秦家军赶赴边关;皇贵妃身死;勉美人痴傻疯魔入了审身堂。一切格局,其实早已异变。所以眼下……如能勉美人弑君,再顺势定她个矫诏之罪,殿下的皇位……
或许当真能失而复得?!
算盘打得好,可惜当日勉美人红衣出殡太后震怒,咸和宫阖宫一并殉了葬去。如今知情者死的死疯的疯,何来所谓“真凭实据”?如此郁顿过两日,三月初二,彤记房递了消息来:陛下留宿眷礼殿,该得她马静禾走动一趟。可这事其实说来奇怪,淑妃成日寻欢作乐,仗着父亲是国舅爷心腹公然给陛下没脸——就前两日,好像还和一个叫御医如胶似漆来着——怎还能有承宠的机会。那御医听说名叫宋至,马静禾当时曾觉着耳熟,却怎么都记不起来,现下边琢磨着边走进眷礼殿内,迎面正闻着股熟悉的香味——
“姑姑也知道这月梅香?”淑妃将马静禾送去的药一饮而尽,又拿水净了口,随口笑说道,“是太医院宋至送来的,好用得紧,抵得上馨妃的倾国倾城了。”
又是宋至。
午后内侍回禀,已查清了此人底细。别的都不重要,只师傅那一栏令马静禾沉思了良久:前太医院四品医正,郭列,调配暖情香的好手,深受先帝器重,可后来却因一桩不知名的小事“触怒”敦肃皇贵妃,被当庭杖毙。他死后不多时勉美人便复宠晋封,咸和宫内,自此日夜燃起了月梅香。
这月梅香里,绝对大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