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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霜雪列缺六月天【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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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身又怎么?”一直默默旁听的小之又嚷嚷起来,“我就觉得何姐姐学富五车,有女如此,平生足矣。何仁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这话实在戳到何幼喜心坎子上。身为前任侍中、现任尚书左仆射之女,幼喜虽得幸有个好出生、好父亲,还曾在私塾中就学,但也不过添了一肚子不合时宜罢了。莫说是无法通过科举大施拳脚投效家国,就是闺中闲余推敲得到的佳句,也不好传于市井知晓;上门提亲的媒婆还嫌弃她没有贤妻良母的风范,不安分守己将来定要招惹是非。“幸而家父不曾在意。若是没有良缘,待字闺中又有何妨。只是我自己,不愿如此庸庸碌碌、蹉跎岁月。”

段舍悲忙着宽慰开解,小之却悄悄冒出个歪主意。她趁众人不注意,偷了何幼喜方才的诗作藏在袖子里,等傍晚一回协春苑,便急着要木棠送去给林文学:

“我知道姐姐原来是林府的人,你和文学的关系应该不错吧,能否托他、将何姐姐的诗传颂一番?”

她这可是问对了人,也幸而文雀才出门去办事不曾听见。木棠早存了一样心思,和她是一拍即合。毕竟若连堂堂二品之女才高八斗的都束手束脚一身才华全无用武之地,那她苦心求学,岂不是白费功夫?

于是她马上便应承下来,而且立刻借着外出给小之买零嘴儿的名义偷溜出门,摸到林府去找怀章。三秋斋内响着两个人的声音,间或提起句李成。她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叩门,恰逢季尧打开门扇走出来。

“木棠?”林怀章随即站起身来,“你缘何到此,殿下有吩咐?”

“是、先关上门说。”木棠缓步走到个不远不近的所在,看看一脸若有所悟的张公子,双手将信封递上,“是长公主遣我来寻你帮忙。嗯、长公主有位朋友做了首诗,想问问看有没有诗会之类的,能传扬出去最好。”

“若想借此出名应当携诗去拜会重臣大家,以作引荐呐。找怀章做什么?”张祺裕嘴上否决,手却已接过信封来,轻快一撕,便将内里的宣纸抖落开来,“哟,遒劲潇洒,最起码这字就写的不错。嗯嗯,啧啧,怀章你看看,我怕李成位置不保了。”

怀章垂首一看,也不经连连赞叹。小之先前叮嘱她,最好等这诗传得满城皆是,再言明作者,这样才好一举成名。若是提前泄露了,指不准林怀章也与左仆射等沆瀣一气,不愿帮忙,免得屈居女子之下面上无光呢。她记得牢,张祺裕却问都不问,就该拍胸脯做保:

“包在我身上。不出三天,京城家家户户都会倒背如流……”

“你别是去朱家抢李成的肥缺!”

“我知道。”张祺裕瞪他一眼,“长公主不愿声张,我自不会胡来,一切都依长公主殿下的意思。若是有其他吩咐,木棠,你只管随时去张家知会。不是殿下的事就饶了这家伙罢,看他这一天天的,能累白半面头发。”

“那天说、什么官员调任。又出了岔子?”

“倒没有。”张祺裕嘴快道,“只是他们想差了,原以为吕公和舒国公政见不合,谁知道根本就是一路心思。稳住周家,无用的小吏打压,有野心的京官收用,大刀阔斧,简直要势大成第二个杨家!你家殿下又担心着国库银子、还有燕国……”

他话说一半,自己咬断:

“纷乱复杂着呢,李成还要这节骨眼上投机钻营,啧啧。好了,多的你听着也烦,你就安心回去复命,等着领长公主的赏……还有什么事?”

木棠欲言又止,他回头看一眼又临墨提笔要赶活的林怀章,干脆把人赶到厢房去。林怀章曾说学而不思白读书,木棠记得清楚,今天只想多问一句何幼喜这诗到底好在何处,却怕占用了前东家宝贵时间。张祺裕窑馆里胡混的,说多说少也是不打紧。他还真来了劲,摆开国子监博士架势,从先秦乐府说到新体诗词,从平仄韵律讲到用典对仗,鞭辟入里、侃侃而谈——可别提,这混混正经起来还真是能耐不凡。木棠听得忘了时候,赶回协春苑时小之已经安歇。文雀出得堂屋,冷然给她个白眼:

“才认的妹妹二哥丢下不管,倒要奔着上旧主面前讨殷勤去!分明已是良人,还想着给别家做奴婢?”

木棠被她问得迷糊,以为她得知了自己和小之的盘算,又怕她瞎猫逮着死耗子,要诓自己不打自招。对面一皱鼻子:“自己闻闻你身上那胭脂气味,不是去找了林文学,你一个大姑娘还真上楼里面喝花酒去了?”

木棠真四下嗅嗅,像是花蜜香味,浓浓的,好闻着呢。林公子近来收心向学,这女子胭脂味道多半是张公子身上沾着的。他从来只管及时行乐,可不是已经学富五车、又身家富贵、合家美满,别无所求?木棠心下打个寒颤,神色一时落寞,文雀看在眼里,该是摇头想走,却实在抵不住心下闷了多时的火,径直将人揪去了厢房盘问。

她实在有太多该问。

“第一件,你是不是对旧主有意?”

木棠懵然不解。

“第二件,你这些日子,伤的什么心?”

“我、明明高兴着。我在走运。今天还得了张公子教导……”

“扯谎。”文雀冷声道,“你时常发呆,一发呆就摆出这副死人面孔,要哭不哭。眼睛一向耷拉着,光嘴角扯得狠。我问你,你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值得你这十几天天天如丧考妣?”

木棠打个抖,却不答她。

“好,第三件。本该是第一件。六月初一,你在朝闻院和殿下说了什么?郎中看病看了个什么结果?其后我见天的叮嘱她不可逾矩,你从来只当放屁。心不在焉,又是为了什么?”

“你在这些拿在一块说。”木棠切切道,“你以为是什么?”

文雀以为是什么?还籍、郎中、归乡。三件事加在一块、还能是什么?当日听着户曹参军贺喜,她脑子里却几近唱起丧乐。六月初一,朝闻院内半推半就;殿下随后送来郎中,赏她脱籍为良;她月信不来,疑有消息,殿下先着亲信送她回乡;其后风声走漏为孺人娘娘知晓……

段舍悲晚间试问协春苑婢子时强调“不会插手院内事务”,可如若木棠已是良籍,并非奴婢……她这名义上的王府女主人,处置一个肖想攀龙附凤的小丫头,岂非易如反掌。文雀惶惶曾跑去清辉阁,想是求情,可跪下身来,却竟不知接着该当如何是好。那日早些时候薛娘子去清辉阁说话,留了儿子两手空空回临丹阙要对小之笑,说左右请了戏班来,也怕小儿受惊——那时,何等洒脱而快活。可文雀才跪下去,夜深雨大,她却自己一个深一脚浅一脚找过来,哭哭啼啼非要段舍悲把儿子还来,还将挡了路的文雀一把拨开。浑身雨水冰凉,热晕了头的文雀总算能稍微冷静。木棠既已回来,还同殿下一起出了门去,就等她回来,亲自照面问问!

木棠回来了,和典军老爷一起。她听着声“二哥”。

几日不见,小丫头虽依旧瘦小孱弱、依旧印堂发黑、眼下发黄、但她却不再畏畏缩缩、甚至有几分自得。那双杏仁眼亮亮的,像地上雨水倒影的月光,温柔、闪耀,却带着份不可捉摸的疏远、和清冷。她走上前来,依旧掩藏着什么,依旧不会告诉自己;她依旧假模假式地笑、看见文雀周身狼狈也敷衍只道句“辛苦”和“谢谢。”

文雀忽而觉得很累,很多话她不再问。她眼瞧着殿下忽又与这丫头生分、连带不待见协春苑;又见着木棠将日子一样过,一样假模假式地笑,掐着声调说话。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该从何问起,甚至不知如今的木棠、还是从前那个能听进去金玉良言的好学之士、抑或变成了杜桃灼那般得了甜头便醉梦不醒的死心眼儿。所以她什么都没有问,木棠更是什么都不打算说。就这会儿,文雀忍无可忍终于发作之时,她还和衣躺下去,片刻就睡着了。

她还有事瞒着自己。

第二日一早,文雀便知道了。

薛家茶馆门前贴出张佚名诗作,一晚上功夫就传遍京城。小郡主听了正拍手称快,最新的消息又撞进门来——不知谣言从何而出,但忽然间人人都传说这首《列缺》是今年新登科的一位进士所作。到中午时候,人进士自己都站出来承认了传闻不假。那甚至是个相熟的名字。入宫前夕,饿着肚子的木棠撞着过一位饿着肚子的举子,对方围炉夜话、剖析利弊,才有了木棠其后大胆恳求林怀章、受恩入宫的幸运。

这位一夜之间人人称颂的麒麟才子,是恩科榜眼,姓刘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