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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出了事?”
“昨夜疑似燕人行刺。秦家想出兵。”
“出兵?”
她眉头一跳,好像吃惊不小。戚晋便拉了她来主位坐下,自己倒蹲在一旁:“无妨,暂时压住了。等此事水落石出以后再说。不必担心。你昨夜……”
“这些无关紧要!昨晚是已经审清楚了?如果真的是燕人,上次冲着陛下,这次冲着你,总不能就这么轻易吃了哑巴亏。我的确曾听说秦将军英勇无比,曾立过不少功,年纪轻轻就是大将军……”
她话音未落,却听戚晋嗤声一笑:
“那是卫国公还健在的时候了。如今秦家军在京城驻扎一年有余,不日日操演,哪有那么容易上得战场。再说就算要出师,也轮不到他掌兵。能做常胜将军,可不一定就拿得住帅印。人就是个血气方刚的愣头青,若带着属下一起心浮气躁……”
他说着又摇头,自己反驳掉刚才这番戏谑:
“或许是我多虑。他这号三箭定天山的人物,也许正应出征。同燕人作战,。毕竟要的就是速战速决,否则漠北苦寒之地,敌方占尽地利,又尽是骑兵,拖一日,胜算便少一分。再者有他长兄相助……但楚国那边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上次楚使在我国境内出事,吕公拟定的交代尚不知他们是否接受。再加上燕人称降……如他们不肯借兵。麻烦只会更大。”
“对了还有,你之前说赈灾的钱都很紧张,但要是要出兵的话肯定要一大笔钱。凑得够吗?还是就定了一定要打,我总觉得不论怎么说,还是不打仗比较好。你不也说没有确定,昨晚上就一定是燕人做的么?”
国库紧张那还是她初入王府、五月份时候随口一提,戚晋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清楚,忍不住便笑了。他本该问问她是否安眠,可有疑惧,再三保证安慰、或许再加上一个拥抱。可此时此刻他竟然发现,他的木棠,从来都不需要,一点也不需要。
她已经选择了义无反顾的勇气,就像那夜桑竹庭外,驱散云雨、拥住月亮。
所以他笑了,从欣慰到惊喜,从感动到疼惜,他握着那朵合欢,越笑越停不住。于是木棠便也笑了。她本鼓足了勇气、扔掉了顾忌,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不去和段孺人她们作比较,横冲直撞地来了,她只想看看他好不好。而看着他眉梢眼角的笑,看着他生龙活虎的笑,她更是什么都不在乎了。朝政纷扰又如何、九死一生又如何、云泥之别又如何?
她不过只想看他笑笑。
“我要是说错了你纠正就是,嘲笑我……我说的不是事实?有甚么值得可笑?”
“是是是,你说得对极了。我这是高兴,高兴我怎么有个你这么聪明的……”
她甚至有了故作嗔怪的闲心,他跟着就长了信口开河的逸兴,只那句子终究断在半道。笑容僵在面上,他想要掩饰、却总要变成窃喜;飞快一掀眼,又变成试探打量。倒是木棠接过合欢自己簪在耳边,落落大方:
“是朋友。”
她这句话说得分外郑重,可在戚晋看来却好像呵气如兰,将股清风吹到心底里去。尤其那朵落英,衬得她潮红的双颊愈发娇俏。她就像是朵合欢,温柔却挠人;她曾经沾过泥泞,捧在手中才会这般沉甸。
朝闻院未植草木,是因为有她这朵合欢,便已足够;郁芳轩花香拥挤,与她这朵合欢相比,却不值一提。
“你算什么朋友。”再开口,他却偏要说起反话,“整半日不见人影,不知我多……不知关心体贴,也能算作是朋友?我差点就得登门去请你!”
“可到头来还不是我来找你?先前你身边美人那么多,除了小之、薛娘子、段孺人,一个个的,可恨不得看紧你、一步不离的!我哪里和她们争抢去?”
“她们不过也是害怕罢了,”戚晋只听出她揶揄之意,却听不出其中暗含的醋味,只应声笑道,“来看过了定了心,这不也都回去了么。从前朝闻院,你可是想来就来。我还得陪同磨墨、为你答疑解惑,这般待遇,可不是比她们强太多?”
“可段孺人……她们,在正门等你的时候……”
她坐正了身子,不打算再自己东想西想了:“我实话实说,我昨天晚上真的很怕,刚才有一会儿、也很怕。但现在不怕了。照壁旁的莲花快枯了,协春苑里也有些花落了,这本是寻常事,反正秋天快要到来……总之,有些事情我不打算去害怕了,除了朝闻院,就算他们打扫了,可能依旧血腥气重。”
“好,我搬去桑竹庭。”戚晋说着,要趁机再一刮她的鼻尖,“你这般盛情、实在辜负不得,我就在桑竹庭为你守着门庭,看你、还有何要惧?”
“我不是说求你……你分明早就打定了主意,还要赖在我身上!”想到那桑竹庭距协春苑更近、只隔了一片业已荒芜的菜畦,木棠就觉得心下有火在烧。她于是匆匆忙忙地走了,赌气一样,把笑脸藏在风里。戚晋下意识伸出手,正好接住她发间飘落的合欢,像掬起一捧水,拈了一缕空气,若有若无、总牵得他心神荡漾。其后段媵侍求入叩首说了些什么,他也全心不在焉,直到听到明日午后的诗会还将邀请阖府上下同乐时,才肯抬眼来,看一看自己都不曾记得的这号人物。段姬,好像是、段舍悲房里的陪嫁罢,做低伏小这战战兢兢的模样,倒和从前那丫头有几分相像。所以他兴致冲冲就准了,甚至如果不是还有要务在身,届时也是要去助个威的。段姬谢了三次恩,一路直到回了清辉阁厢房才就着冷掉的茶水喘气。身边婢子没个眼色,还在担心她自作主张,会不会犯了主子娘娘的忌讳。
“主子娘娘只说要请刘家新妇,媵侍您却说所有人,岂不是连丫鬟庶仆也全算上了,到时候会闹成什么样子!”
段姬放了茶盏、只是苦笑:“你忘了进去之前,我们听见了什么了?”
婢子将眉头一拧,张嘴就要说些刻薄话,段姬却仅仅是摇了摇头。殿下对那小丫鬟何种态度,她今日已经听得一清二楚。嬉笑、打趣,怕是长公主近前也没有的自在!再想想先前桩桩件件,先是荆典军亲自护送回乡,后又留宿桑竹庭;主子娘娘不置一词,倒将猜测说嘴的下人好一通责罚。“你还要步其后尘?时至今日,你怎么敢取笑于她,还觉得那个叫木棠的小丫头只是一厢情愿?”
“老天爷啊!”婢子惊叫一声,“那可不得了!凭她那副长相,那个出身,还能踩到了媵侍您头顶上去不成!她只是个奴婢!”
“早就不是了。”段姬一笼身上月白的纱衣,依旧是摇头、依旧是不咸不淡,“只要殿下开心,踩就踩了吧。咱们不过讨口饭吃,何必去触殿下的逆鳞?如今既然殿下喜欢她,咱们就帮衬着她点,没坏处。就像方才,殿下知道她也可以参加诗会,肯定想办法帮她出风头。你没瞧见,殿下当时笑得有多真心?”
“可、万一叫太后娘娘知道……”
“少说几句。”段姬啐她一口,“随机应变,如果实在是……咱们不用明着奉承,和协春苑交好就是了。真到那时候……”
“总会有那时候。”
连身边的婢子都忿忿不平,段姬又何曾是真心为旁人欢喜?何况是这样卑贱的小丫鬟,甚至远不如自己的小丫鬟。没有靠山、没有容貌,却竟然有这样旷古烁今的运气?不,世上没有这样便宜事,不过是运气、一时走运而已。殿下保不住她,殿下不会保她,殿下不可能真心喜欢她。那小丫头怎么知道,等过了这段飘在天上的日子,她会摔得多惨。
仿佛为了呼应她心下哀戚一般,外间的狂风突然卷起来。门扇推开、珠帘撞响,满院落英缤纷,她竟骇得抚住胸口连退好几步。或许她原不该趟这混水,安安静静过日子就是了,何苦自找麻烦。可殿下那时的笑却做不得假,万一这丫鬟真是良人,万一人当真命里显贵……
她得先看看这小丫头作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