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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下午,姚娘和村里一帮妇女在生产队的保管室里剥玉米。女人似懂非懂地谈论着四人帮,说着明天去公社开社员大会,就是打倒四人帮的事!
水鹃迟迟没有回来,姚娘心里惦记着小女儿,也没心思和别人讨论。双手用力地搓着玉米棒子,玉米籽从她手指缝里像珍珠一样洒落,大竹筐里垒起一座小山丘。她不时地抬头朝门外望,猜测水鹃咋回事。星期六只上半天课,往常的这时候早就到家了。
金鹃在门外边给姚娘摇手,示意她出去。
姚娘心里又是一颤,预感到水鹃又惹事了。
毕生和水鹃是同班同学。他跑回来告诉姚娘,水鹃惹事了。
姚娘心里一紧,急忙问:“咋回事?她又惹事了?”
“婶,你家水鹃拿了半个砖头,把一个男同学的头打破了,都送医院去了。老师叫我赶紧回来通知您到学校里去一趟。”
姚娘一听着急了,连屋里门也没进,叫金鹃把炕席底下的钱拿上,一块去学校。十里地的下坡路,娘俩用了半个多小时就赶到了。
校长严肃又客气,说下午的事虽然不怪水鹃,但不应该拿东西砸人家的头,发生流血事件,总会造成不良影响。为了缩小事态,化解矛盾,水鹃必须给伤者道歉并承担医疗费。
娘俩和校长来到班主任房间,见到蔫兮兮的水鹃,看样子她也吓坏了。姚娘生气又心疼地瞪了一眼,责备水鹃:“唉,你咋没个女孩的样儿?”
校长、班主任和她们娘仨一起去看被砸伤的男同学。被人家的父母数落,责备了半天。姚娘一个劲地道歉,水鹃也低垂着头,闭紧嘴巴没敢争辩。天色黑了下来,校长就做和事老,要求认了医药费,给双方下了台阶,事情总算平息了。
走到半路,碰到赶来接她们的山河,沉默很久的娘仨才开始说话。
山河劝着水鹃说:“小妹,咱离学校远,别跟他们较量!”
金鹃问:“骂啥话了,你就下黑手!把人砸死了,拿啥赔?”
水鹃又恢复了厉害劲儿:“谁叫他们老在放学路上截我们,还骂我们山里人了,砸死了,大不了我去坐牢!”
姚娘没好气地说:“能还没逞够?你真本事,人家笑话山里人,山里孩子那么多,就你耳朵发烧?再说了,那几句顺口溜伤了你哪根筋骨了?你这一砖没把人家砸死,把咱家十块钱砸没了,一个月的油盐酱醋砸飞了,你厉害呀!”
金鹃故意截住妈的话问水鹃:“他们编的啥顺口溜?把小妹气得动了武器?”
水鹃被妈挖苦得想掉泪,听大姐问,就随口说出:“山里人,生得犟,板板石头盘的炕,一头热了一头晾,热得狠了挪个向。”
姚娘“哼”了一声,激起水鹃的不满,她拉着哭腔委屈地说:“就为那几句顺口溜,你以为我就拿砖砸?人家骂我的话有多难听,你能知道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能给你们学他们骂的话吗?我还不是因为你……你能忍受,我受不了!”
水鹃没说出骂的难听话,但金鹃明白了。她上中学的时候,一群女生不但骂她是窑子院的小窑子,还有骂她的顺口溜:窑子院,窑子窝,窑子院里窑子多;老窑是个瓜万万(万万:就是秧藤),下了一窝窑蛋蛋;男人跟了一串串,窑子都叫金鹃鹃……还骂姚娘是卖货客,都知道卖货客就是不正经,和男人乱搞的女人。她常被围攻、推拽,遭唾,有时还挨打。她不像水鹃胆大,敢还手,只会偷着哭。她理解了小妹的行为,就褒奖水鹃:“整个娃样子也好!不过,以后可不敢下这么黑的手,咱要平平安安的。”
姚娘知道水鹃下手并不单单是为那几句顺口溜,叹了口气,不再吭声。
几个人空着肚子,迈着沉重的脚步,在初冬的夜色里疲惫地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