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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姑姑一家和那两姐妹。到家时已经不早了,简单洗漱后，今晚何欣宇照例和姑姑睡。床头一星暖橘色的灯光洒下，她抱着姑姑嚅嗫道：“姑姑，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当年是怎么逃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的？奶奶中‘重男轻女’的毒不是一两天了，恐怕她年轻的时候更严重吧？”
闻言，姑姑轻轻一笑，本就温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更显得轻软：“小滑头，还真被你猜中了。妈年轻时候的偏心，确实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弟——也就是你爸——可以两手一甩，家务农活全不干，一心只读圣贤书。而我，妈却连让我读书的打算都没有。”
“也是机缘巧合，我十岁那年刚好国家实施九年义务教学。你奶奶听邻居家说，读过书的女孩儿值更多的彩礼钱，反正现在不用付学费了，干嘛不占国家这个便宜。你奶奶觉得有理，这才把我和你爸一起送去读书。不过回了家，家务农活还得一样不落。虽然辛苦，但我知道，这是我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所以那时读书很用功来着。那时候中专读出来还包分配工作，我也考上了。但家里不想付学费让我再读下去了。”
何欣宇听得心越发的酸——像个明码标价的物件一样被对待，没有人真心疼爱。她好歹能有这么好的姑姑、姑丈。而姑姑却什么都没有，独自面对这一切。比起姑姑，自己真的幸运太多。那点社会的毒打又算什么？
昏暗的灯光中，姑姑没注意到何欣宇的微表情变化，继续道：“好在那时候你奶奶担心太早把我嫁出去，彩礼钱被你爷爷喝酒赌博败光了，到时候你爸没钱娶媳妇儿，我就先回家干起了农活。还好我机灵，偷偷借了你沈阿姨的高中课本抄下重点来自学。
“但毕竟没正经上过学，比不上人家，以前班里唱歌又都是我领队。所以在你沈阿姨的劝说下，我心一横，趁半夜爸妈都睡死了，偷了他们给弟弟攒的钱买了车票，和你沈阿姨一起参加了艺考。回来后好些时候不敢回家，缩在你沈阿姨的家里。是老天爷疼我吧，因为声音好听，经常干活儿、肺活量好，我成功考上了，勤工俭学念完了书。也就是在那儿，我遇见了你姑丈。”
沉默片刻，何欣宇闷声问道：“姑姑，你怨吗？”
姑姑思考了许久，认真回答：“怨过。怨自己为何不能生在一个和你沈阿姨一样开明的家庭里。怨女人本就难走的路，因为这样的家，更是艰难了不少。索性我没有让这份怨成为自己失败的借口，所以现在过得还不错。生了个皮猴子，还能有两个女儿来做贴心的小棉袄。”最后一句话，姑姑带了轻笑。
随着夜逐渐更深，姑侄俩渐渐睡着了。
趁着春节，何欣宇难得回家，车峻恒也难得有喘息的空闲。看着银行卡余额，他精打细算地买好了食材，打算在除夕夜给母亲补补。
这天傍晚，陈钰然难得清醒。站在厨房门口，她看着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儿子如今娴熟地烧菜，看着那双素白的手不再抚摸琴键，而是浸在洗菜的水里，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儿。
她想上前帮忙，却被车峻恒推出了厨房，扶到沙发上：“妈，你就歇着吧。要是无聊，就看看春晚。”说着，车峻恒将电视机上罩着的保护套拆了下来——自从上次砸了电视，赔了不少钱后，车峻恒便不得不出此下策。
太失败了。不论是作母亲，或是作妻子。陈钰然默然垂首，电视的黑色屏幕上映有她的影子，暗色的、朦胧的，仿佛有双沾着泪水的眼正看着她。
海鲜炖蛋，长寿面，卤鸭……不知是不是屋子太过狭小，车峻恒每端来一盘菜，客厅里的香气便更盛一分，温度也又暖一分。直到菜上齐，车峻恒摁开电视，以红为底的春晚从屏幕中释出暖色的光来，为这略冷清的屋子添了声色。
母子对面而坐，车峻恒挖了一大勺炖蛋放进陈钰然的碗里：“妈，吃这个。我的拿手好菜。”
软软的蛋融在陈钰然口中，她一时间不知是甜是苦。儿子做给她的，自然是甜的；可想想不擅厨艺的她很少给儿子做过饭，现在倒让儿子来照顾，挫败感层层涌起。
车峻恒看母亲黯然的神色，以为母亲还不习惯这般门可罗雀的冷清，只得笑道：“妈，没有那些不相干的人来打扰，就和最亲近的人一起过年，我觉得挺好的。”
陈钰然点头，这么简单的道理，非要等如今才懂。等他不在了，才想起盛装踏入顶级酒店时、觥筹交错间，他们失去了最简单的快乐。她朝丈夫的遗像望去，那儿的香炉里插着三条只剩半截儿的香，遗像前摆着和他们桌上一样的菜。原来在她伤神时，儿子早就让他也吃上了口热乎的年夜饭。
正出神，儿子的手忽然握住她的手，只见他有些犹豫道：“妈，我们不能在这儿住了。但我能换得起的房子，在更外环，那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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