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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娘子还不解气,脱下鞋子就要往杜仰熙那张俊脸上拍,寿华劈手夺下:“娘!”
郦娘子俯下身来:“你看看这无赖的脸!哎呀,三娘,莫不是忘了,比文招婿那天!”
她比划了一下年轻男子的下巴,示意先前有假胡须,又把他下半张脸一遮,唯独露出双眼来:“认出来了?丢出去,这个冻杀了也是该当的!好不晦气! ”
寿华回头看了一眼,自忖:原来是他!
她转头替郦娘子把鞋套上,苦口婆心道:“娘,不可!早先由他冻死也罢了,现在把人丢出去,那等不知情的,倒骂咱们狠心无良,有损阴德呢!”
康宁也说:“娘,被戏弄的是我,我都不计较了!救人一命,不比你天天施粥舍银更添福报?留下他吧!快,先扶起来!”
寿华康宁赶紧把人扶上床,杜仰熙勉强睁开眼,隐约瞧见了几道朦胧的人影,嘴巴下意识张了张:“兴国寺……兴国寺还有……有……人!”
他没说完,已彻底陷入了昏迷。
康宁说:“他一直念着兴国寺,好像那儿有什么人。”
寿华略一思忖:“想必是个赴京应试的举子,放心不下他的行装呢。依我看,叫个伙计跑趟兴国寺,探清此人底细,看管好他的东西,尤其平日写的诗赋文论,不要遗失了。”
琼奴倒了姜汤来:“大姐姐思虑周全,我这便去吩咐。”
郦娘子喊:“我说不准去!你们这些烂忠厚的,既知了来处,马上抬回兴国寺去,我可不喂狼心的贼!”
康宁心想:被迫寄寓在兴国寺的,身边哪儿有人照应,就这么送回去,死在半道上……忽然灵机一动,说:“娘,这可是位举人呢!举人!举人哪!”
郦娘子一愣。
康宁喊:“还不快去! 琼奴连忙往外跑。”
郦娘子一拍大腿,急着追上去道:“问问到底婚配没有,娶妻的不救!”
寿华一直悉心照顾着杜仰熙,不时为他更换头上降温的湿手巾,喂他喝姜汤。
昏昏沉沉之间,杜仰熙睁开眼,隐约瞧见一个身形纤细、面容姣好的女子伴在身侧照顾,却总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潘楼走廊里,柴安止步,惊讶地问:“你说什么?”
德庆回答:“小的奉命为杜郎君送去过冬的炭火棉衣,庙祝却说人已经搬走了。”
“搬去哪儿了?”
“杜郎君的至交生了一场寒症,他为其求医问药,四处奔走,不幸也病倒在路边上,叫郦家人给救下了。他们还派人把他的行装,连同那个重病人一道带走了!您说,怎么偏偏是郦家呢!”
柴安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
另一边,康宁走进房间,说:“我去看过了,五妹妹服药后发了汗,现下睡得可香呢。药渣子还留着,正好煎了给那个送去,也免了请医问药,否则娘一心疼,又嚷着两个一道赶走了。”
寿华用长筷从火盆里取出烤好的栗子,拨弄着散热:“知道了。春来,你接着说。”
康宁也坐下来吃栗子。春来绘声绘色道:“两人挤在一间鸡窝大的屋舍,除了一方烂砚,几管破笔,数帙旧书,余下一盏油灯,就搓上个三天,绝搓不出半点油星来!听庙祝说,他要是哪天不支摊卖文,连肚子都填不饱呢!”
做针线的琼奴倒抽口冷气:“天底下竟有这么穷的举人,稀奇得很!看来他说有娘子也定是假话了,这么穷怎么养活老婆!”
寿华笑了:“为筹措进京赶考的盘费,世间卖田借贷的多着呢。何况我瞧他们的藏书,不乏街面上少见的手抄珍本。看来,这两人身上但凡有一文钱,都捐在相国寺的书市了!”
康宁刚剥开栗子壳,烫得摸耳朵,敏锐地问:“姐姐刚才说两个,不是一主一仆?”
春来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庙祝说这两个极怪的,常换了衣裳穿,卖文摊也轮流坐!”
康宁察觉母亲到了门外,向大姐使个眼色,故作惊讶:“原来如此!虽是穷举人赴京考试,难免要拜客会友,身边没个仆人,连人家的门房都进不去!轮流充作仆从,也好撑撑场面嘛!大姐姐,这一捡可了不得,竟捡来两位举人呢!”
琼奴笑出声来:“哎呀,这两个酸书生可真好笑,亏他们想得出,哈哈哈,哈哈哈!”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郦娘子在门外恰好听见,脸上顿时露出狂喜,扭头就往外跑。
好德端着乐善汗湿换下来的衣裳刚出门,迎面撞上郦娘子。
“娘,五妹可好多了,娘?”
郦娘子对她视若无睹,嘴巴笑得绷不住,口中念叨着:“两个举人!两个举人!两个举人啊!哈哈!”
郦娘子狂笑着一阵风跑走了,好德目瞪口呆。
康宁探头出来:“娘都听见了么?”
好德诧异:“听见什么了,乐成这模样?”
寿华也探出头来,同康宁对视一眼,同时掩口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