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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年写下这些话时,那痴傻男童拉着残破的半只风筝,再次从瓷器铺前跑过。
今日入夜后格外闷热,没有一丝风。
微胖的男童跑得额上都是汗,顺着涨红的脸颊往下滑。用力瞪着的双目像庙里可怖的修罗,目眦欲裂,布满血丝。龇着的牙紧紧咬着,一副吃了力,却没用对方向的怪异模样。
因为围观人群的躲避和惊叫的话,程素年皱眉看向那男童。
他到何处,人群便像避瘟神一样躲避他。偏偏他完全不自知,还专往人堆里头撞。
今夜桂中城又在过一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小节,入夜之后在街上燃起丛丛篝火,当做照明。临近一更天,街上仍旧热热闹闹,百姓围着篝火说笑舞乐,没有早归的迹象。直到这男童来到。
程素年问瓷器铺的掌柜,“他们喊的三更杀人,是什么说法?”
那瓷器铺的掌柜抹着额侧的冷汗,恭恭敬敬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小儿是城西崔夫子家的,在家中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一个哥哥。这小儿出生前,亲娘大冬天的掉到水里,发了几天烧,生下他之后就撒手西去。崔夫子和夫人鹣鲽情深,眼见娘子去了,当天也悬颈自尽,跟着去了。留下十岁老大和这被烧糊涂了的痴儿,这些年,两小儿都是靠着左邻右舍的接济,才勉强活下来的。”
瓷器铺的掌柜还没说完,程素年便听得连心在旁“哼”了一声,“什么鹣鲽情深,分明是不敢承担独自一人养育儿子的责任,做了懦夫,当逃兵去也!”
程素年扫去一眼风,连心不忿住了嘴。程素年眼风中又见江城握紧腰侧的刀把,垂目一瞬。
那掌柜被连心一哼,微微起了薄怒。但因程素年几人是京城来的官吏,方才还照顾了他的生意,便也不好发在面上,只说:“崔夫子才不是那样的人!他若懦弱,可教不出在十里八乡扬名的几个学子。就连他那长子崔思,承袭了他的聪明才智,早早就显露出了天赋,若再兴科举,他必定能高中状元的!”
程素年因“再兴科举”一词,偏头看掌柜,捏紧了手里的铜镜。
圣旨已下,布告已张,时隔十年后,李朝再兴科举,连偏僻的桂陇州桂中城都已经得到消息。恩师当年所愿,十年殚精竭虑,心愿终于即将达成!
程素年心口紧缩,空空了多年的心腔翻腾浪潮,努力想要吞咽自喉间泛出的什么东西,一时之间却吞不下去。稳了两下呼吸,才又回到那拽着麻绳放半只风筝的男童身上。
“那这孩儿……”
掌柜的便有些悻悻然,“唉,也是近两三个月才有的事情,只要这孩子在街上跑,放他爹崔夫子留下的那只风筝,当夜里三更,必定会死一个书生。”
“死的都是书生?”程素年眉尾一挑。
掌柜的压低了声音,点头和程素年道:“这两个月里,这孩子放过五次风筝,死过五个人。都是三更天的时候用麻绳自缢在自家房梁上的。人人都说啊……”
话未竟,掌柜的谨慎住了嘴。
因瞧见一个细瘦青年正在热心百姓的指引下,焦急往在街上来回横冲直撞的痴傻男童那儿去。温润眉目紧皱,急切叫着“阿念”。
兄弟俩眉目相肖,打眼一瞧便知道这细瘦青年便是痴傻男童的长兄,掌柜方才说的崔夫子的长子,崔思。
被叫阿念的痴傻男童停了下来,见着长兄,收了脸上龇牙咧嘴的可怖神色。脸色一平,倒显露出几分稚子天成的可爱,委委屈屈将自家大哥看着,无助道:
“阿兄,阿爹的风筝飞不上天,阿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崔思无奈抱紧崔念,无言拍拍崔念的背。周遭百姓指指点点,怜惜、忌惮皆有。
瓷器铺掌柜此时轻声和程素年道:“人人都说,是崔夫子鬼魂回来杀人来了。”
程素年冷哼一声,“狂言瞽说!世间哪有鬼魂杀人?”
掌柜的瞪大双目,“大人,可不是小的胡说啊!且不说只要崔家小子放风筝,当夜三更必死人。就说死的都是书生,还是照着崔夫子当年自缢的方式,用崔家小子放风筝那捆麻绳悬的颈,这不正是崔夫子鬼魂还魂,杀的人吗?!”
程素年冷目横过去,“那你说,崔夫子鬼魂为何要杀人?”
掌柜的眉头跳了一跳,接不住程素年的冷冷压过来的视线,偏头“这”“那”了半天,道:“或许是为崔家阿大除去竞争也说不定,科举再兴,不管是什么出身的学子都可参加,光是桂中城便有数十名学子意图上京赶考呢?”
程素年闻言,嗤笑一声,“除去竞争?他难道能除得尽天下所有学子?鬼神之说,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可死的那几个书生自缢的麻绳,那可是真真从崔家小子放风筝的麻绳——”
“你店里可有麻绳?”程素年沉声打断。
掌柜的愣了一愣,“自然是有。”
“崔家小子的麻绳可是稀罕物?”程素年面带浅薄嘲笑之意。
掌柜的立即反应过来。
崔念虽然奇怪到用一指粗的麻绳放风筝,但一指粗的麻绳却不是奇怪到只有他一人才有的东西。
说白了,家家户户都有的。
掌柜的也只是听闻坊间传闻,才跟着信鬼魂杀人一说。如今被程素年这般一点,反倒觉得汗颜起来。
程素年面露鄙夷,心中暗讽这些听风就是雨的人。心口突然一痛。
握在手中的铜镜也微微发起热。
程素年心念一动,不动声色踱到一旁,抬手看铜镜。眼角余光瞥见连心兴奋瞪大双眼,也想跟到他身旁来,却被江城漠然以身一挡。
程素年垂目看向铜镜,上头的字确是李轻歌的字,只是开头几笔缓慢写下,又被立刻擦去。反复几次之后,铜镜里的小妖仿佛才思虑周全了,慢慢写下一句:“程素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程九如的大人?”
程九如?
倒是与他表字同名,也与他同姓,不知李轻歌要找这人做什么?
只是轻歌小友有求,程素年自然是不敢不答应的,哪怕上天下地也要助它将人找到。
程素年弯起的嘴角含笑,簪笔才蘸墨,忽听得街上动静纷纷。
抬眼看去,是桂中城县衙的官差们将崔思崔念两兄弟拘住了,正将二人压着往地上跪下去,其中一个衙役还踩住了崔思的手,用力往下碾压!
书生的手!
程素年目光一沉,高喊:“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