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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管理员打了电话,再见面时,马建国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说了这生意没法做,你们还死缠烂打个啥?”
“你是柴窝堡的知青后代,喜欢收藏兵团相关的资料。我这里有个故事,相信你一定会有兴趣。”
姜南点开手机里的视频,把屏幕转向他。倪女士的声音从扬声孔里传出,显得格外遥远而惆怅:“那年我才十四岁……告别黄浦江,高歌进新疆……”
马建国烦躁地吸着烟,似乎想要走开,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靠着货架,皱着眉看完了这条短视频,挑眉望向门外。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倪女士正等在小房车旁。清瘦,寂寥,满头白发。
“真是六四年来新疆的?知青证拿给我瞧瞧?哦,拿不出来是吧。哪个师,哪个团场总能说?哦,也忘了。”
一口烟圈吐出来,他冷笑:“编故事的我见多了,上个月还有人看见我这里有王洛宾签名的歌本,哭着说那是他奶奶的遗物,要我直接还给他。早先打着老知青、兵团子弟的名头和我攀关系,要东西的人更多。一个两个都当我勺子。”
“她是真的想不起来。”姜南屈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你看这个,是她最近的病历。”
那是高反后天祝县医院开具的,一句“脑梗病史”其实很难说明什么。她是找不到更好的卖惨材料,才姑且一试。没想到马建国居然看沉默了。
“她只记得,有一年,记者在连队给她拍过照,还说要刊登在报纸上。”姜南轻声说,“我们想找到那张报纸,兴许能从配图的文字里找到她的连队和团场。只要能联系上她过去的组织,就有希望找到她的丈夫和女儿。”
马建国狠狠吸了几口烟,把烟屁股在墙上摁灭。
“年份都想不起一个?”他问,“新疆知青大规模返城是八十年代初了。十几年的报纸,你知道那是多少?”
他指了指满墙的报纸山:“呐,倒下来能淹了你。”
“我们可以先付定金,慢慢翻……”
“还未必就是《生产战线》,那些年兵团发行的内部刊物可不止一样。什么《塔里木日报》、《石河子日报》《北疆开发报》、《绿原报》、《绿洲》、《绿风》……有的团场还有自己的内部刊物。天晓得她的照片登在哪个上,也没准记者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根本没登过报。”马建国烦躁地,“难道你们还想所有报纸翻一遍?那要翻到猴年马月,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要是真的有生意,你也不至于把店搬来这里了。”姜南一针见血地说,“兵团发行的内部报刊,价格喊得再高,又能有几个真买主?我们可是真心实意要买的。也不耽误你做生意,我们自己找。”
“行,定金五千。”马建国拍了拍旁边的书捆,“每天十点到六点,我开门了你们可以来。一张纸片都不许带出门,也不许用相机翻拍。哦,水和吃的也不许带进来,招老鼠。”
于是小房车在干果批发市场附近找了个空当驻扎,开始了朝十晚六的生活。
老马的收藏的确很齐全。两天后,姜南觉得自己的手臂已经不属于自己,肺里也充满了几十年前的尘埃。倪女士比她能坚持,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稍微多看几行字就会自动流泪。被吐鲁番的沙子治疗好的老腰,又开始隐隐作痛。
马建国就冷眼看着她们在报纸堆里挣扎,半点没有帮忙的意思。
书店也没有客人。偶尔铜铃响起,多半是路过的游客举着相机来猎奇,那必然会遭到最粗鲁的“拱拱拱”。
有时会有附近的小孩跑进来,摸摸翻翻,问有没有时下校园最火的漫画书,然后失望地离开。
马建国始终呆在店里,不是骂骂咧咧整理货架,就是坐在成捆的杂志上抽烟。
对他的观感改变发生在这天傍晚。
她们放下报纸,正相互搀扶着朝外走,一个头戴白帽的驼背老汉推开木门,身后跟着一个还在哭鼻子的小巴郎。
老汉一边骂孩子,一边用蹩脚的汉语向马建国解释。他们想找一本二年级下期的练习册。老师发的那本,被贪玩的小巴郎弄丢了,但作业是一定要交的。他们已经去过好几家书店,就连新华书店都没有卖,这才来“骆驼客”碰碰运气。
马建国问了两句练习册的名字,封皮颜色,果断说了句:“有。”
然后他就开始找。
姜南把倪女士送回小房车,发现自己的包落在了书店。赶回来时他在找。回到房车吃了晚饭,溜达着看街景回来,发现书店还亮着灯。那对祖孙早就离开了,剩下一个马建国还在找。
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爬上爬下,落了满头灰也没找到。
“马老板,你这工程也不比翻报纸小啊。”姜南靠着门框看热闹,着实有点惊诧他的热心。
马建国站在人字梯上继续忙碌:“肯定有,我有印象。就是才搬过来有点乱。”
“那你慢慢找。”姜南只想看热闹,不打算帮忙,随手抽了本摄影画册翻看。
过了一会儿,练习册果然找到了。基本全新,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了半本,大概也是某个小孩弄丢,又被回收的。
马建国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小巴郎就气喘吁吁地跑进店。
“真的有哇?”听起来倒不是特别开心。
“我说有就是有。”马建国啪的一声把练习册拍在小脑瓜顶上,“五毛钱,拿走,再搞丢翻倍。”
小巴郎顶着练习册走了,姜南惊奇地皱起眉毛:“五毛?”
“一本练习册还能卖多少?”马建国黑着脸从她手里把画册抽走,“拱拱拱,关门了。”
他从里面锁门时,姜南举起相机,拍下了夜色中的“骆驼客”书店,褪色的招牌,不会响的铜铃,以及毛玻璃后面昏黄的灯光。
当天晚上,她把这张照片和练习册的故事分享给了自己寥寥可数的粉丝。
至于心底的疑问,只在私信里和数字姐妹交流,而数字姐妹的回答是她从没想过的角度:
“不是冷漠,也不是热心。他只是个普通人,在尽自己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