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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枣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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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倪女士就一直情绪低落。

戈壁上的“绿色岛屿”阿拉尔市,花桥镇的红色九连,喀拉铁克山南麓的壮美风光,都无法让她离开小房车。南疆特色的炖鸽子和鸽肉面,也只是浅尝辄止。

第三天的午后,小房车在g314一段被迫停下。又是因为修路与高速路段合并,只能绕行县道去一团。

县道两侧是棉田和枣园,棉桃犹绿,斑斓如玛瑙的小枣却已缀满枝头。倪女士捧着她那本司机交通宝典看了又看,确定姜南没跟着导航走错。

“怎么有这么多的枣子树……”老太太喃喃道,“当年的枣树明明一棵都没活。”

霍雁行却说,红枣和棉花一样,是农一师一团的特产。现在即将成熟的是小枣,九十月间成熟的是大枣。“南边过去就是塔克拉玛干,这种沙漠红枣特别甜。”

眼下小枣还没成熟,他在路边找人买了一袋干枣。丢在倪女士的保温杯里就一点点涨开来,最后的个头比拇指大,光泽如红玉。

倪女士吃着甜枣,脸上挂着苦笑:“六十年了,真是不一样了。”

眼看离场部所在的金银川镇还有不到十公里,老太太猛地抓住姜南胳膊,枯瘦的手指隔着防晒衣掐进肉里。

这一抓猝不及防,姜南紧握把手,急踩刹车,小房车才没有冲入路边的枣园。

“你别……”责备的话到嘴边又咽下。

只见老太太唇色泛白,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像个胆小的孩子:“不去了,我不去了!”

姜南拍拍她的手背:“真不去了?你可是走了几千公里,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前面就是一团,说不定徐根娣和赵宝铃都在。”

“不去了……”老太太低声说,“她们一定都不在了。”

“古丽呢?古丽还在等你。”

“古丽……”倪女士眼神闪了闪,沉默不语,抓住姜南胳膊的手却死活不肯松开。

“什么情况?”霍雁行敲了敲车窗,关切地看进来。

姜南朝他摇摇头,他会意:“不着急,先找个阴凉处歇会儿?”

他看着姜南的眼睛,随着她的眼角余光朝后瞥,缓缓道:“刚才有个地方就挺不错。”

车掉头后,倪女士才松开手,嘴角依然用力地朝下拉出两道深弧。

霍雁行说的地方,就是买干枣的枣园。这里对外开放,枣熟时可以付费摘取,也提供饭菜,算是个小型观光农场。

“歇脚?当然可以。欢迎欢迎。”枣园的女主人嗓门嘹亮,带着明显的四川口音,“我姓刘,叫我刘姐就行。这枣园随我姓。”

枣园中央是座红砖房,她笑吟吟把三人领进屋。迎面墙上贴着几张奖状,姜南注意到,倪女士的目光在“兵团先进个人”上晃了晃,转过身去。

“坐外面。”老太太说,“透气。”

刘姐笑吟吟给他们张罗座位:“先请坐,我把遮阳伞给你们撑起来。枣子树啥都好,就是叶子不够密,遮不了荫。”

她不要霍雁行帮忙,自己麻利地把伞绳一抽,再一按开关,头顶就多了一片阴凉。

“看嘛,多方便的,用不着小伙子。”刘姐一边说,一边又在桌上放了个无线小风扇,“现在条件好了,早十年来可不敢让你们坐外面。我给红枣剪个枝,最多两个钟头就能晒脱皮。听我干妈讲,她们那个年代这里连一片树荫都没有。只好把坎土曼插在土里……”

“插起坎土曼,把军装撑起来。”倪女士突然接话,“脑袋遮荫,腿伸在外面。”

老太太吹着小风,打量着枣园眼睛又泛起了红:“那时候出了连队就是沙漠,不像现在……”

姜南忙打岔:“刘姐,你这算疆二代吧?”

“那不算。”刘姐笑着拎来茶壶,“我是九二年来的。”

倪女士摩挲着茶杯边缘:“九二年又招了人?”

“八十年代不是知青回城了?兵团缺人手,说来了就有工作。那时候我刚结婚,我家那口子要来,我就跟着来了。从前课本上说塔克拉玛干是死亡沙漠。来了一看,好嘛,塔克拉玛干是我邻居。白天开荒种树,晚上数星星,自己都觉得在发疯。”

姜南想起在221团场,同倪女士这般岁数的老人的确不多。她原本以为是被岁月的镰刀收割。再想一想王教授提过的“冲出新西兰”,疆二代、三代应该也有不少离开。

人走了,地就会荒。

刘姐正在讲她刚来的时候,空房子随便选,团场小学只剩三个老师支撑。“后来陆陆续续有人来,甘肃的,河南的……这两年,还有不少内地大学生考进来,是越来越热闹了。”

她指着屋里:“我家得过四张奖状,最新一张是我儿媳妇挣的,她是河北的。”

风从枣树枝叶间吹过,发出细碎的响动。一颗早熟的小枣掉下来,落在倪女士怀中。她捡起来,拢在手心。

“我就晓得。”老太太幽幽道,“现在的兵团,早就不是从前的兵团。”

“那不然?没有变化,沙漠还能成果园?”刘姐端上干枣和核桃,“自从我来了,兵团变了好几回。99年,推行个人承包土地,盈亏自负。我逼着我家那口子掏出全部积蓄,包了五百亩棉花田。”

她顺手指了个方向:“你们往西边开二十公里就能看见。”

“07年,推广“田+园”的种植模式,发展特色农产品。我家是这一片头一个种枣园的。16年,团场鼓励搞农民专业合作社,我家也加入了,现在根本不愁枣子的技术支持和销路。”

刘姐说:“兵团越变,腰包越鼓,这可是好事。老人家是头一次回新疆?那你可得多逛逛,现在我们金银川,可是名副其实的钱袋子,粮仓子。”

倪女士摩挲着手中红枣,不作声。

这天晚上,他们宿在枣园。萎落的枣花落在小房车顶,簌簌轻响。车厢后方传来倪女士的呓语,依稀是在喊\"古丽\",声音轻得也像枣花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