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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申揽云已经把今天从学校带回的新书都粗略地翻了一遍。
学校说要陪家人，其实奶奶也不怎么需要他陪。晚饭后他想跟着奶奶去给门后河边的盆栽花浇水，奶奶嫌他技术太糙不让他插手，毕竟之前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学着给茉莉剪枝的时候，一剪子下去一片枯枝连带着花蕾都从此失去了生命。教训过于惨痛，奶奶从此禁止他带着凶器靠近自己的花。奶奶浇完花后他想帮奶奶洗碗，而奶奶直接抱着一盆碗去了河边，用威胁的目光制止他的靠近——不久前两个奶奶心爱的青瓷花碗才被第n次尝试洗碗的他摔豁了口，虽然好脾气的奶奶没生气，却也因此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干完这些奶奶就到了房间里看书，看书的奶奶就更不用人陪了。思来想去，申揽云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奶奶不喜欢别人进她的房间。
申揽云的房间在河岸一侧，从窗子望出去能看见河面、对岸，和在河面上投下倒影的天空。七点多的现在正是晚霞灿烂的时刻，申揽云没打扰正在看书的奶奶，拿上钥匙和手机不声不响地出了门。
瑶江河上不止一座桥，光是申揽云家所在的老街这一块，五百米内就有两座桥。一座是改革开放后建的新桥，是连接城西与城东最主要的交通要道；另一座大家惯称老桥，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桥面上铺高低不平的石板，近几年又盖了带点传统特色的顶棚，飞檐、梁柱，檐下挂红灯笼，到了晚上亮了灯，倒也挺好看。
老桥离申揽云家近，因此他去看晚霞时一般会到桥上去。站在桥上，可以拥有绝妙的晚霞观赏视野。
翻修前的老桥是水泥裹着钢筋的栏杆，现在都做了木质的，大概是为了更显古韵。申揽云双臂撑在栏杆上往远处望，桥上风很大，吹得他从额边到头顶发旋的头发都往后扬了去。风里都是水的气息，带着凉，不由分说灌进他的衣服里。他很喜欢桥上的风。
往北望是县城中的乡村地带，河两岸是乌色尖顶白墙的平房，一小片一小片地从青黄的草木间生长出来，黄泥路铺着石头，路两边立着细细的小围栏，上面爬着带刺的小番茄株。清早和傍晚总能见到戴着斗笠穿着白背心挑着双头扁担的菜农，一颠一跛地踩着人字拖或长雨靴在黄泥路上来来去去，扁担里装着水灵灵的青叶蔬菜或晶莹的果子，还有横卧着的长锄头和挂着的水桶。河面往远处延伸，河床变高，粼粼的水波自北而下，被石子和人高的杂草组成的沙洲分割成几条带子。在很远处视野的尽头，水面隐没入丛丛深浅的绿之中。
往南望是更多人居气息的城中，只见河东岸一排整齐的荫香树，边上是道路和居民楼，西岸有小面积的长片菜地，菜地后就是大片高高低低的居民楼。河州县的楼房都不高，特别是西岸老城区，基本没有超过十层的楼房，最高的是九层的县医院。北边发源地，地势高，南边的河床则渐渐变低变宽。没有了阻挡视线的地势，站在桥上向南望，可以望得很远，也能看见很宽的一片天空，直至远方与天际相连的群山。
城镇化率不高的小县城里，麻雀、喜鹊一类的鸟还很多，慢慢变暗的天空中时常掠过一小群灰黑如芝麻的鸟儿。鸟飞得快，一眨眼就从这边到了那边，洒落的叽叽喳喳声则还在原地回荡。
天色暗下去，夜色浮上来。河面上不再有天空的倒影，两岸的灯火落入河中，申揽云心如止水地随手拍死了几只在自己周围搞大合唱的蚊子，在桥边人家半开放的水龙头前洗了手，回家看书。
晚上十点是奶奶雷打不动的洗澡和吃夜宵的时间。奶奶每餐吃不了多少，所以一天会多餐。晚上的夜宵一般是水果，也不需要很多，切成块在小碟里铺满底就差不多了。
受奶奶影响，申揽云也很喜欢吃水果。一般晚上夜宵的水果都是奶奶准备的，会给自己准备一小碟，然后给申揽云也准备一小碟，两人坐在河边的台阶上吹着河岸的风吃，顺便聊聊天，吃完各自洗漱睡觉。
回想起学校的人性化建议，申揽云决定主动去给奶奶准备一次水果。蹑手蹑脚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最容易操作的西瓜——他特意挑了一个小的，这样要是出了意外不会损失太多——摆到切菜台上。刀架上插着好几种刀，申揽云费劲地从脑子里扒拉出奶奶平时切水果用的刀的特征，挑挑拣拣最后抽出了一把长刀。
深呼吸了一下，他左手扶瓜，右手拿刀高高扬起，看准西瓜的中线，潇洒又利落地一刀斩下去。
西瓜熟得正好，瓜皮又薄又脆，刀刚切入瓜皮还未完全斩下，就已经裂开了缝，露出鲜红的果肉。
然而刀切进去、缝裂开只在很短的几秒内。申揽云没来得及反应，西瓜就发出“刺啦”一串清脆的声响裂成了两瓣，然后没被申揽云扶着的另一瓣西瓜，踏着自己刚流出来的汁水顺畅无比地飞了出去。
——然后红艳艳的果肉一面朝下，与地面扑了个满怀。
申揽云没劈准，左手下幸存的西瓜只占了整个小西瓜的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二在地上梅开二度，像花儿一般裂成了三四瓣。淡红的汁水和碎裂的鲜红果肉四散纷飞，申揽云自己的脚上，裤腿上，地面上，甚至两米开外的厨房门底部，墙面下方，都得到了西瓜的热情馈赠。
好一个满堂彩。
申揽云和蔼地摸了摸左手下的三分之一个瑟瑟发抖的西瓜，淡定伸出一条长腿跨过地上惨烈的西瓜尸体，到柜子里拿了个盘子，顺带把厨房门锁上了。
被奶奶看到就完蛋了。就算奶奶可能不会生气，他不要面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