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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墓碑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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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还以为自己专门来此是了睡觉,柯林不禁哑然失笑,同时心中怦然一动。经历了这么多,哈德逊倒也是成熟了不少,懂得体贴他人的想法了。

原本,成熟稳重的副手角色,还是马库斯来担当的。哈德逊则是鲁莽的冲锋手。

物是人非,反而是哈德逊,居然成长为了一个合格的稳当副手。

想到马库斯,柯林心里又是一黯,默契共战并肩过的老伙计,落到这种结局,他本应为背叛感到愤怒,心里却生不起太多恨意,唯有苦酒一般的复杂滋味。

恰在这时,哈德逊又开口说道:

“老大,现在夜很深了,想找人办事恐怕不方便。你今晚有什么打算吗?”

“你都这么说了,我有什么打算,也要留到明天早上了。”

柯林闻弦歌而知雅意,对哈德逊略一打趣。倒也并不瞒他,原原本本地将自己追查的打算和盘托出,势要找出李维科的幕后主谋,为兄弟们血债血偿。

他特意没提到马库斯的名字,避免伤到哈德逊的心,谁知,哈德逊听完他的打算,先是面带喜色,旋即又想起了什么,期期艾艾地说道:

“那,老大,既然你今晚有空,我们能不能去拜祭一下马库斯,给他立一块墓碑?”

柯林讶然地看了他一眼,哈德逊居然避开了他的目光,深深地低下头去,声音渐渐低沉。

“无论如何,他都是看着我成长的兄弟。马库斯是自杀者,教堂也不会给他收尸和涂油的。如果我们不去,那就真的没有人管他了。”

“你不恨马库斯吗?如果不是他出卖你,你本来不会遭受那么多酷刑的。”

哈德逊眨着眼睛,嘴唇颤抖着,每说一句都抿紧嘴唇。回忆令他痛苦,但他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我恨他,我当然恨他。我以为永远不会背叛的兄弟,能够放心把后背交给他的人,竟然先我一步跪地求饶。我本来以为,我才是那个软弱的人。谁知道”

“你不软弱,哈德逊,你是我见过最坚强勇敢的小伙子。”柯林认真说道。

哈德逊痛苦地闭上眼睛。

“但是,但是我也没那么恨他。挨过李维科狗腿子的鞭子,我自己知道那有多痛。到后面,我其实也快昏过去了,只是硬撑着一口气,大概是对他的恨与失望在支撑着我。我想活下去,亲口问一问他,连我都撑得过去,你为什么撑不过去?”

字字泣血,他说得愈发难过,急促地大口呼吸着,柯林感同身受,安抚着他的后背。

他自己,何尝不对马库斯失望乃至怨恨?可马库斯只乞饶活命了他自己一人,而没有出卖更多兄弟,最后更是选择自杀。

柯林的恨意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虚不受力。

待哈德逊慢慢镇定下来,柯林断然说道:“趁着夜深,我们去马库斯下葬的地方,给他立一块墓碑。”

城外。

莱茵河水在夜色下滔滔奔流。

初冬的夜晚已经很冷,但凭借着孚日山脉的阻挡,大股的寒气无法深入,莱茵河没有一丝结冰的迹象。

只是水量不及汛期丰富,水位略低,于此无星无月之夜,航行的商船都停泊在码头中,不曾动弹。

夜深人静之时,河岸不远处的一片荒地,两个身量不一的男人,静静地站在一片比人还高的芦苇之中。

莹莹鬼火,茕茕孑立。

这里是独属于孚日城的乱葬岗。

教会不是发善心的,属于教会管理的公共墓园,没有上城区贵族的担保根本埋不进去。何况马库斯还是自杀而死,在神职人员看来是要被唾弃的迷途者,更不可能葬在城内的公墓。

昨晚发现他自杀,正是诸事缠身,柯林只好叫人草草将他埋在这里。

面前脚下的泥土还是新的,内里,马库斯勒毙的尸身早已冰冷。

“这里就埋着马库斯·汉森。”

说出一句,柯林沉默不语。他其实也想问跟哈德逊同样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背叛?

为什么又在背叛之后自我了断?

马库斯,我的兄弟,你真的只是一个逃避的懦夫吗?

不知何时,哈德逊搬来一块半米高,大小刚好合适的石头。没有人会在这里用大理石做墓碑,那太浪费,会让流浪汉与黑帮打手在第二天齐心协力地偷去。

成了血仆之后,哈德逊干起这些动手挖坑,搬运重物的活计简直是得心应手。

将近百磅重的石墩子,跟哈德逊差不多宽,叫他轻巧地捏在手里,按到挖好的浅坑中,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惊起一滩鸥鹭。

做好一个简陋的墓碑后,哈德逊闷声说道:“老大,我没什么水平,字也不识几个,求您给马库斯的墓碑刻些什么吧,让他也别这么孤零零的。”

夜影朦胧,他看不见柯林脸上的神色,只见到柯林点头应下,慢慢从腰间抽出佩剑。双手握起,向后举过头顶。

佩剑高高落下,斩破河边幽冷的风,在石碑上斩出一道道痕迹。他重复着举剑挥砍的动作,一遍又一遍,时而竖斩,时而斜劈。蛮横的力量与精妙的技巧相结合,换作他人,定然是挥舞到手腕发麻,也没法在这块顽石上劈出半点火花。

哈德逊点燃随身携带的蜡烛,为他照亮石碑上的字迹。谈不上工整雄逸,歪歪扭扭,却自有凛凛之威。

“此处埋葬着治安卫队队员,我们的朋友,马库斯·汉森。”

“在命运的暴风面前,凡人不过是一根芦苇。当暴风来临时,直起腰来宁折不弯,是英雄的气节,弯下腰去被迫低头,是懦夫的无奈。”

“而他却在该当英雄的时刻当了懦夫,在该当懦夫的时刻当了英雄。”

文字竖着刻在灰暗的墓碑上。昏黄的烛火照耀下,墓志铭像一滴滴凝而不落的烛泪,铁腥味在空中挥之不去,就像那天地牢下的气味,仿佛能听见马库斯临终前的痛苦喘息。

读到最后一行字,哈德逊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我知道受刑有多痛苦。我更知道,不能用要求自己的标准要求他人。可为何,背叛的人,最先撑不住的人,反而是你,偏偏是你

这最后的时刻,他不想队长和马库斯看不起自己,抑制不住痛苦,又尽力克制着,喉咙里的哽咽像是幽灵游魅的悲泣。

“这风真大,吹得我眼泪都下来了……”

泪水划过脸颊,哈德逊俯下身,擦拭去墓碑上刻字留下的石灰,又掏出酒壶,将壶中酒倾洒在他的墓前。

“本来说好了一起不喝酒,抓完安布罗斯再开庆功宴,现在,也只有这一点请你喝了。”

渐渐哭声传于荒野,芦苇在阴影中随着风声忧郁地摇摆,两人一坟对着夜色痛饮。

悲怆如风中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