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阆苑岩的暮色总比别处晚些,青紫色岩雾在茶丛间流转时,像极了未揉捻的乌龙茶青。陆观海踩着布满青苔的石阶跃上岩顶,手中玉扳指突然发烫——石面上天然形成的“茶”字凹痕里,凝着半滴青黑色血珠,正是毒龙尊者逃亡时留下的妖血,此刻正被岩缝里的老枞根系缓缓吸收,渗出的树汁竟带着炒青时的焦香。
“观海,阵眼在‘棋盘石’!”柳如是举着残页逆风而立,绢帛上的乌龙茶工序图正与岩间地貌重合。前方九块巨岩呈北斗状排列,每块岩石表面都布满茶籽化石,中心石块上刻着模糊的“摇青”二字,被千年风雨磨成了茶勺形状。沈青禾已带着南洋归来的劳工们在岩下布火塘,赤铜炒锅里的茶油正腾起细烟,与岩顶飘下的雾气相融,竟在半空凝成透明的竹筛虚影。
毒龙尊者的蛟身蜷缩在岩谷深处,青鳞表面爬满被岩茶灼伤的痕迹,却仍用尾巴绞着腰间的玉扳指。陆观海看见,扳指上的茶晶正渗出金血——那是他与前世陆九渊相连的神魂之血,此刻被恶蛟用来撕扯阵法的缝隙。“以摇青为风,动而不止。”他低喝一声,棋盘石突然发出蜂鸣,九块巨岩同时转动,带动岩间茶树形成螺旋风阵,万千茶叶如青蚨振翅,在蛟首周围织就无形的竹筛。
最震撼的是“晾青台”的显形。当沈青禾将南洋带回的思乡草投入火塘,岩腰处的悬空巨石突然浮现出层层竹架,架上摊开的不仅是鲜叶,更是千万劳工的善念光片。毒龙甩尾时带出的毒雾撞上晾青架,竟被茶叶表面的绒毛吸附,化作点点荧光,顺着叶脉流入岩下的“茶魂溪”,溪水顿时亮起金绿双色,倒映着天上人间的茶路。
“炒青火起!”柳如是看准时机,将残页按在“灶君石”上。这块形似茶灶的巨岩突然喷出赤焰,却非灼热的火,而是带着兰花香的茶汤色。赤铜炒锅中的茶油遇火沸腾,飞溅的油星竟变成细小的茶针,悬在毒龙鳞甲上方,专挑当年陆观海斩蛟时留下的旧伤。威廉大班的人形面容在蛟首间时隐时现,金发里卡着的岩茶茶梗,正随着炒青的节奏,一下下敲打着他眉心的妖丹。
阵法的核心在“揉捻岩”。这块状如手掌的巨石突然发出青光,沈青禾带着劳工们将收集的海水与故乡雨水倒入石凹,水纹竟自动形成揉捻的手势。当毒龙的尾巴扫过揉捻岩,青鳞立即被水纹缠住,像极了茶工在竹匾上揉捻茶叶,将暴虐的妖力一点点拧成螺旋状,顺着岩缝注入地底的老枞根系——那些百年茶树正在吸收这些被转化的力量,枝头冒出的新芽,尖端竟泛着龙鳞般的微光。
“看扳指!”不知谁喊了一声。玉扳指在毒龙掌心剧烈震动,茶晶表面浮现出乌龙茶的十八道工序,每完成一道,扳指就向陆观海的方向跳动一分。当“烘焙”工序的金光扫过阆苑岩,岩顶的“鹰嘴石”突然张开,喷出带着炭火味的茶香,将毒龙周身的青雾烤成透明的茶膜,膜上竟映出他吞噬过的所有茶商与劳工的面容,正手拉手围成茶阵,齐声唱起闽南茶歌。
陆观海趁机踏上“摇青石”,双掌按在茶籽化石上。千年之前,清水祖师在此处手植的茶树突然发出共鸣,根脉在岩下织成巨大的茶筅,每根茶筅的竹丝都是先民的祈愿。当毒龙的蛟首撞向阵法,茶筅突然横扫,将其扫入“摊晾岩”的光网——那光网由千万片晒干的茶叶组成,每片都写着“护民非执”的梵文,正是他方才顿悟的道心。
最具禅意的时刻来临了。当毒龙在揉捻岩上翻滚时,陆观海看见自己心口的“护犊龙鳞”正在脱落,每片鳞片化作一片茶叶,飘向晾青架。这些带着杀业印记的鳞茶,竟被劳工们的善念光片染成金绿色,落入茶魂溪时,溪水发出清越的钟鸣——那是他灵魂深处的执念正在与茶佛同根的真意融合。
“该让你尝尝人间的回甘了。”沈青禾端起新煮的岩茶,茶汤在“公道杯石”中分成十八盏,每盏都映着毒龙曾见过的善意:南洋劳工分享茶汤的手,西坪镇茶农埋下茶种的背影,清水岩僧人为亡者超度的经幡。当茶盏被阵法托起,飘向蛟首,威廉大班的瞳孔突然收缩——他看见,在茶汤的倒影里,自己竟变成了百年前那个在泉州港帮华人茶商搬货的少年,眼中还未染上贪婪的青鳞。
毒龙的妖丹在此时发出脆响。玉扳指终于挣脱束缚,飞回陆观海手中,茶晶表面的裂痕里,竟长出细小的茶芽——那是用他放下的执念与毒龙的戾气共同孕育的灵根。阆苑岩的阵法随之化作漫天茶雨,每滴雨水都带着乌龙茶的蜜兰香,落在岩间的茶树,竟让百年老枞开出了七彩茶花,花瓣纹路正是十八道工序的具象。
暮色中的阆苑岩亮起千万盏茶灯,那是劳工们用茶油浸泡的茶树须根,在岩缝间连成星河。陆观海摸着扳指上新生的茶芽,忽然听见清水岩方向传来晨钟——原来在阵法中,时间已悄然流转,东方既白。柳如是将残页埋入摇青石下,石面突然浮现出新生的字迹:“茶阵非杀,是渡恶蛟入回甘;执念化茶,方见众生皆在沸水中舒展。”
经此一战,阆苑岩的茶树有了新的传说。每到乌龙茶采摘季,茶农们会看见岩间浮动着青鳞与金蝶交织的光雾,那是毒龙尊者的残魂正在茶汤中修行,而陆观海的“护犊龙鳞”,早已化作茶针,永远别在每片茶叶的叶脉上,提醒着世人:真正的守护,从不是以暴制暴,而是像乌龙茶般,在摇青的动荡里修止,在炒青的烈焰中修定,最终把所有的苦难,都酿成供众生品茗的回甘。
沈青禾在岩下的火塘边记下新的茶方:“取阆苑岩雾三钱,毒龙残鳞一片,以众生善念为引,文火慢炒,可化戾气为兰花香。”她合上账本时,茶晶坠子正映着岩顶的茶灯,那些灯光穿过晨雾,竟连成一条通向清水岩的光径,仿佛在告诉世人,茶与佛的根脉,早已在这岩骨茶香中,织就了永不褪色的护世经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