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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月光萎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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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前五日,太湖东山的晨雾刚散,天际忽然聚起铅云。陆九渊正在“尚德堂”前观茶娘筛青,忽见西南角云层如墨汁泼翻,湖风挟着碎雨星子劈面而来,竹筛里的碧螺春茶青顿时泛起潮意。周阿公跺着脚望向莫厘峰:“黄梅暴要来了!快收茶青!”

茶园里顿时响起竹篓碰撞声。沈青禾、柳如是跟着茶娘冲向“槎湾”茶田,苏明月却盯着枝头半开的枇杷花出神——那些沾着雨珠的花瓣,此刻正以反常的速度萎缩。“茶青沾了暴雨便要‘沤青’!”陆九渊抓起未及晾晒的鲜叶,指尖触感已从干爽转为黏腻,叶缘开始泛出暗黄,这是酶促氧化过度的征兆。

雨幕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茶篷上,如万马奔腾过太湖。茶娘们背着竹篓在泥泞中疾走,陆九渊见新采的“明前单芽”在篓中堆叠,湿热之气正从叶底蒸腾,情急之下,摸出怀中龙鳞残片——这是从龙井母树泉眼得来的灵物,此刻在掌心泛起微光,竟映出月轮虚影。

“萎凋需日光浴叶,借湖风散青气,”他冲苏明月喊道,“你守着母树,我来引月光!”说罢跃上茶寮屋顶,将残片抛向铅云密布的天空。龙鳞化作十二盏银灯,悬在天井上方,清辉如月光漫洒,竟将雨幕映成半透明的纱帐。茶娘惊诧间,已按陆九渊吩咐,将茶青薄摊在七层竹匾上,层层架起,让每片芽叶都沐浴在冷白光华中。

苏明月则奔至茶园深处的“碧螺春母树”下。这棵百年古茶树虬枝盘曲,树干上寄生着苔藓与蕨类,正是东山茶魂所在。她将掌心贴紧树皮,感受着树汁流动的韵律——此刻母树因暴雨而紧张,树脉里的生机正向根部收缩。“莫怕,”她轻声呢喃,指尖泛起淡绿光晕,“让新芽记得春日的阳光。”

茶寮内,陆九渊的“月光灯”正与潮气角力。寻常萎凋需日光暖晒,借紫外线激活酶促反应,而此刻冷月光华虽无热力,却带着太湖水汽的清冽,竟让茶青在阴凉中保持着微妙的呼吸。他亲手翻动竹匾,每片芽叶在月光下舒展时,绒毛上竟凝着细小的光珠,如晨露未曦。“碧螺春贵在‘鲜嫩’,最怕高温焖杀,”他向围观的茶商解释,“当年茶娘在洞庭湖畔采茶,忽然暴雨,便将茶篓护在怀中,体温烘出的茶香反而更幽——如今借月光模拟湖风夜露,正是顺其天性。”

申时三刻,暴雨稍歇。苏明月从母树处归来,发间沾着几片蕨叶,却带着欣慰笑意:“母树已将生机渡给新芽,现在的茶青,像被洞庭君抱在怀里哄过。”众人细观,只见原本有些蔫软的芽尖竟重新挺立,叶背白毫根根分明,凑近闻之,青气已退,转而透出若有若无的枇杷蜜香——那是母树与共生果木的气息,在月光下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接下来的炒茶更见讲究。陆九渊让茶娘将萎凋后的茶青按果树品种分开:枇杷树下的用竹丝帚炒,借其弹性保留绒毛;杨梅树下的以手掌快速翻动,逼出微涩后的甘冽;柑橘树下的则在起锅前撒入半片新鲜橘皮,呼应共生之味。当第一锅茶起香时,茶香竟穿透雨幕,引得湖面上的采莲女停舟相顾——那香气不像寻常炒青的热烈,而是带着月光的凉润,裹着太湖石的清冽,仿佛把整个梅雨季的潮湿,都酿成了剔透的蜜。

酉时初,新茶告成。陆九渊取来“若深珍藏”小盏,以七十二度太湖水冲泡。茶汤入盏,只见芽叶蜷缩如螺,白毫浮动似雪,汤色绿中透黄,恍若月光凝在瓷胎。初闻香,是柑橘花的清、枇杷蜜的甜、杨梅汁的鲜,层层叠叠如太湖七十二峰在云雾中显形;再品味,鲜爽若春日初露,醇和似陈年果酿,回甘处竟有淡淡咸味——那是太湖银鱼跃出水面时带起的水汽,被茶青悄悄收进了叶脉。

周阿公捧着茶盏老泪纵横:“五十年没喝过这么‘活’的碧螺春了!当年我娘冒雨采茶,茶青在怀里焐了半宿,炒出来的茶就带着这种湖风的凉、月光的柔。”他忽然指向窗外,不知何时雨过天晴,太湖水面浮着半轮淡月,与茶寮顶上的龙鳞灯交相辉映,整座东山仿佛浸在茶香织就的月光里。

是夜,陆九渊在茶寮手记中写道:“茶之萎凋,非枯槁也,乃脱胎换骨时。遇暴雨而不折,借月光以焕生,此草木之智,亦茶人之心。昔徐霞客记黄山云雾养茶,今见太湖月光育碧螺,方知天地至味,常在险处逢生,于变局中得奇遇。”

黎明时分,当第一缕阳光爬上雕花楼,茶娘们发现昨夜萎凋的茶青竟比寻常多出三分白毫,每片芽叶的叶缘都泛着淡淡金圈——那是月光与母树灵气交融的印记。而远处的太湖上,采莲船已载着新茶起航,船尾拖出的水痕里,漂着几片未及收拾的茶青,竟引得群鱼争啄,尾鳍拍打出的水花,都带着“吓煞人香”的清韵。

这一场与暴雨的赛跑,终究让碧螺春在逆境中成就了绝韵。正如陆九渊后来对苏明月所说:“草木最懂顺应天时,暴雨是劫,月光是缘,而茶人要做的,不过是在劫缘交错时,替天地守住那缕将散的茶香。”而经此一役,东山茶娘也记住了:真正的“吓煞人香”,从来不是温室里的产物,而是草木在风雨中与天地对话,在茶人手中与光阴和解,最终酿成的,属于太湖的月光秘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