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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和的冬雪总带着股子清气,像是从茶山上刚采下的白毫,细细簌簌地落,连空气里都飘着冷冽的甜。这年腊月里,山民们忽见天际漫起青白色的雾,待雪粒落下来,竟带着若有若无的茶香——老茶农们都说,这是“毫香雪”,十年难遇的吉兆,该是茶树要醒了。
天还没透亮,茶寮的木门就吱呀作响。沈青禾披着件藏青斗篷,斗篷角上结着冰碴,手里攥着盏马灯,灯影在雪地上晃出细碎的光圈。“阿爹说雪落三寸,银针要抢在卯时采。”她轻声唤着炕上的苏明月,声音里裹着寒气,却掩不住雀跃,“去年埋下的深海泥该派上用场了,茶船晌午就能到河口。”
雪地里的茶田像盖了床白棉被,枝桠上凝着的冰晶却透着点嫩黄——那是熬过寒冬的茶芽,裹着层薄雪,白毫却比平日更显丰润,像是怕冻着似的,把绒毛都炸开了。采茶女们踩着木屐,竹篓斜挎在肩上,指尖在雪堆里翻找着隐在枝桠间的芽头。雪片落在手背上,凉津津的,却不敢耽搁,得赶在太阳露头前,把沾着雪的芽尖收进篓子,老辈人说,这叫“带雪采灵”。
苏明月蹲在母茶树旁,手里捧着个细瓷碗,碗里盛着晒干的花粉——那是去年春日从太姥山母树上收集的,金黄的粉末在雪光下泛着微光。“茶灵醒了,得用娘家的花粉引着。”他嘟囔着,指尖轻轻拂过茶树皲裂的树皮,粉末便顺着枝桠渗进裂缝里,像是给沉睡的茶树喂了口蜜。旁边的茶农阿顺伯笑着往树根撒了把深海矿物肥,黑褐色的泥粒混着雪水,滋滋地冒着细泡:“青禾丫头从泉州港运来的,说是海底下沉了百年的贝壳沙,比咱山里的腐叶肥还金贵。”
晌午时分,茶船果然到了。沈青禾站在溪埠头,看着船工们卸下半麻袋半麻袋的深海泥,鞋底在结着薄冰的石板上打滑。“阿爷说,咱政和的茶跟海有缘。”她搓着冻红的手,呵出的白气混着茶香,“早年海上丝绸之路,白茶装在陶罐里,随船漂洋过海,罐子底的海沙都染了茶香,回来埋进茶树根,比什么药都灵。”说话间,雪又大了些,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阿爷祭海,用新茶敬妈祖,茶香混着咸涩的海风,原来早就在她骨子里生了根。
雪幕里,苏明月正带着几个年轻人往茶田里插竹牌,牌上用红漆写着“留种”二字——那是特意留下的老茶树,枝桠上积着厚雪,却在顶端挑着几星嫩芽,像是雪地里开的小灯。“别瞧这雪压着,等开了春,根底下吸饱了深海泥和花粉,芽头能比往年长半寸。”他说话时,指尖不小心蹭到竹篓里的茶青,白毫沾在手套上,像落了层细雪,竟比外头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黄昏收工时,茶寮里飘起了姜汤的热气。沈青禾把最后一篓茶青搬进烘房,竹匾上的芽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白毫凝着水珠,在火塘的光里闪闪发亮。阿顺伯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火星子蹦起来,映着墙上挂的茶经,忽然长叹一声:“早年咱不懂,总想着催芽施肥,倒把茶树逼得没了魂。如今跟着陆先生养地,又遇着这毫香雪,才知道茶跟人似的,得顺着天时地利,急不得。”
雪还在下,却渐渐转成了细霰。苏明月趴在窗台上,看雪光里的茶田像幅淡墨画,新施的深海泥在雪下泛着微光,母茶树旁的花粉印子,竟隐隐连成了枝桠的形状。他忽然想起沈从文写过的:“一切自然美都像是为了人的眼睛而生成,人的眼睛却又为了自然美的不断变化而生成。”此刻的政和茶山,不正是自然与人的眼睛、手和心,共同酿成的一首诗么?
夜深时,沈青禾提着灯去看茶青,雪光透过窗纸,把烘房映得青白。竹匾里的芽头不知何时舒展了些,白毫上的雪粒化了,却留下层薄薄的水痕,像是被谁吻过似的。她忽然笑了,想起白天撒深海泥时,雪花落在泥粒上,竟腾起阵细雾,那雾气里有海的腥咸,也有茶的清甘——原来山与海的缘分,早就在这毫香雪里,酿成了茶灵的苏醒。
雪整整下了三日,等初晴时,茶山上的老茶树竟齐刷刷地冒出了新芽。那些沾过毫香雪、吸了深海泥、得了母树花粉的芽头,白毫密得像羊羔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茶农们都说,这是茶树在谢雪,谢海,谢那些懂得等、懂得敬的手。而沈青禾知道,这漫山的白毫,终究会变成春天里最清亮的茶汤,就像沈从文笔下的沱江,不管流过多少弯,终究会带着故土的味道,流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