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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溪的秋夜浸在桂花香里,清水茶寮的木格窗滤进半轮残月,将苏明月案头的茶青影子拉得老长。她趴在摇青筛上打盹,鼻尖还沾着白天揉捻时留下的茶汁,恍惚间,筛网里的茶青竟在月光下舒展成飞天的衣袂,飘飘然往七阆山的云雾里去了。
朦胧中,她看见千年母树化作观音法相,枝桠间垂落的茶青嫩芽是菩萨手中的杨枝,叶片上的白毫凝成甘露。“茶青者,天地之灵芽也。”观音的声音混着松涛,“其生也顺时而动,其成也应节而发,汝可曾细观二十四节气里的草木呼吸?”说着轻挥柳枝,茶青竟在云雾中幻化成十八位飞天,每位手中的法器皆不同:立春执芽,雨水捧露,惊蛰敲筛,清明拂雾……
苏明月跟着飞天的舞姿细看,见立春飞天指尖的芽尖正顶开冻土,雨水飞天袖中落下的不是甘霖,而是摇青时筛网间的水雾;惊蛰飞天击鼓的节奏,分明是炒青时茶青在铁锅里的噼啪声;清明飞天拂袖的姿态,恰似摊晾时茶青在竹匾上的舒展。当舞至谷雨,飞天忽然将茶青抛向空中,叶片竟在云雾中拼出“观音韵”的脉络,每笔都对应着茶青生长的节气密码。
“茶青如人,得顺着节气的筋骨长。”观音的法相渐渐隐入母树年轮,最后化作片舒展的叶子,叶脉里刻着“十八式”的图谱,“从立春的‘醒芽式’到冬至的‘藏韵式’,每式皆需应和天时,方得茶之真魂。”话音未落,山风骤起,云雾中的飞天们竟牵起苏明月的手,教她以茶筅为笔,在茶汤中画出节气的轨迹——春分画圆,秋分划直线,芒种点露,大雪留白。
惊醒时,茶寮的油灯已添了三次油,案头的茶青上凝着夜露,在月光下竟真如飞天衣袂上的珠饰。苏明月摸向枕边,指尖触到片半干的铁观音,叶边的红痕在月光下竟呈现出舞蹈的姿态,与梦中飞天的手势分毫不差。她忽然想起白天教茶农摇青时,沈青禾曾说“摇青如摇海”,而此刻,她分明看见每片茶青的生长,都是天地在跳一支漫长的节气之舞。
“立春需‘醒芽’,用温水润盏,如唤草木从冬眠中醒转。”她摸黑在纸上记录,笔尖划过“雨水”时,想起梦中飞天捧露的手势,“该用山涧新流的活水,从高处注下,模拟春雨的轻盈。”写到“惊蛰”,铁锅里炒青的噼啪声与梦中的鼓声重合,“茶勺击盏三下,惊起蛰伏的茶香,如同春雷催醒冻土。”
更漏声敲过三下,苏明月推开窗,七阆山的雾正从母树坡漫来,月光给每片叶子镀了层银边。她忽然明白,观音托梦的深意,原是让茶人将二十四节气的轮转,化作泡茶时的举手投足——清明的茶要配新采的蕨叶垫盏,谷雨的茶需用竹筷拨弄芽头,模拟雨滴在叶尖的滚动;大暑时节要“扇风祛燥”,就像摇青时给茶青散热,冬至则需“温壶藏韵”,让茶汤在壶中慢养,如同茶树在寒冬积蓄力量。
破晓时分,老茶农陈三伯推门进来,见苏明月眼中布满血丝,案上却摊着画满手势的宣纸,每个招式旁都注着节气名。“昨夜观音托梦了?”他摸着胡须笑,袖口的茶渍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我阿爷说,真正的茶人能梦见茶树开花,没想到你梦见的是飞天舞茶。”
苏明月举起一片茶青,叶边的红痕在晨露中竟真如飞天的飘带:“伯爷,您看这‘立夏式’,该用茶夹轻提芽尖,像接住第一朵夏花;‘霜降式’要旋转茶盏,让茶汤泛起霜色,如同山雾凝结……”她忽然想起梦中观音的话,“茶青的活性,藏在节气的褶皱里,泡茶的招式,原是天地教给人的手语。”
当第一壶“立春醒芽茶”在寮内升起,苏明月依照梦中所学,用温水轻润茶青,看着芽尖在盏中舒展如飞天初醒。陈三伯喝下半盏,忽然老泪纵横:“这滋味,像极了五十年前,我娘在春分那天采的头茬茶,那时她教我‘泡茶如拜佛,要把每个节气的露水都融进茶汤里’。”
晨光漫过七阆山时,苏明月的“观音十八式”已传遍西坪。茶农们发现,依照节气泡茶,茶汤里竟真的浮现出应时的景象:清明茶汤泛着新蕨的绿,霜降茶汤凝着白毫的霜,每式动作皆与茶青在枝头的生长节奏暗合。就像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巫傩舞,每个步伐都踩着山水的节拍,苏明月的泡茶法,终究让铁观音的“观音韵”,落在了二十四节气的平仄里,落在了茶人应时而动的掌纹间。
夜深再望母树,月光下的枝桠仍在轻轻摇晃,像是飞天们未完成的舞蹈。苏明月知道,这漫山的茶青,终将在茶人的手中,继续演绎着观音托梦的秘密——原来最好的泡茶法,从来不是刻意的招式,而是对草木生长的敬畏,是将每个节气的阳光雨露,都化作茶汤里的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