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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唐敬宗李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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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泛着鱼肚白的时候,我总爱趴在紫兰殿的窗棂上数麻雀。檐角的铜铃被晨风拨得叮当响,守夜的老宦官靠在廊柱下打盹,手里还攥着半块冷掉的胡麻饼。那年我七岁,长安城刚下过第一场春雪,殿前白玉阶被扫得能照见人影,却总在日头升起时化出几汪水渍,像父亲案头那方洇了墨的澄泥砚。

我是李湛,元和四年(809年)生在大明宫东侧的别院。母亲王氏原是郭贵妃身边的梳头宫女,那夜父亲醉酒闯进偏殿时,她正跪在地上收拾打碎的琉璃盏。这件事后来成了宫人们私下嚼舌根的谈资,直到我五岁那年被正式记入玉牒,掖庭令带着十几个嬷嬷连夜改了三遍起居注,硬是把我的生辰挪到了昭德殿暖阁。

十岁那年的上巳节改变了我的人生。曲江宴上,父亲带着群臣在芙蓉园斗鸡,我躲在假山洞里看蚂蚁搬家。忽然听见有人喊\"太子落水了\",抬眼就望见太液池边乱作一团。我那同父异母的兄长李宁,前日刚加冠的太子,像片枯叶在春水里浮沉。三天后,我在思政殿闻到股奇怪的焦糊味,母亲死死捂住我的眼睛,可我还是从她指缝里看见几个黄门抬着具黑漆漆的棺椁。

父亲的眼泪在灵前流了半月,直到秋猎时射中头鹿才重新露出笑模样。冬至大朝会那天,我穿着新制的绛纱袍跪在含元殿中央,礼官拖长的尾音在梁柱间回荡:\"册皇长子湛为太子——\"金册硌得掌心发疼,我盯着面前蟠龙纹的砖缝,突然想起兄长教我玩双陆时说过的话:\"这宫里最要命的就是"应当"二字。\"

成为储君的日子比想象中枯燥。卯时三刻就要坐在崇文馆背《贞观政要》,侍讲学士的唾沫星子能溅湿半张书案。申时跟着羽林军练骑射,四十斤的柘木弓常把我虎口磨出血泡。最烦人的是每月朔望要代父亲祭太庙,九旒冕压得脖子发酸,玄衣纁裳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端午的角黍。

但我自有找乐子的法子。西内苑的马球场荒废多年,我让贴身宦官刘克明偷了尚乘局的鞠杖,带着二十几个小黄门把荒草踩成了平地。有回打马球砸碎了拾翠殿的琉璃窗,郭太后气得罚我抄《孝经》,我趴在案上画了整页乌龟,墨迹未干就被父亲撞见。他拎起宣纸对着光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这龟甲纹路倒是比王羲之的"永"字还有趣。\"

宝历元年(825年)正月里的寒风像刀子。父亲在麟德殿看百戏时突然栽倒,我跪在龙床前听见太医令颤抖着说\"丹毒入心\"。母亲攥着我的手冰凉,殿外传来盔甲碰撞的声响。当神策军中尉王守澄把玉玺塞进我怀里时,我正盯着父亲榻前那盏忽明忽暗的仙鹤铜灯,灯油将尽时爆开的灯花,在帐幔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登基大典那日飘着细雪。礼部准备的衮服大了一圈,十二章纹的金线缠住我的脚踝,险些让我从龙辇上栽下来。太常寺的雅乐声中,我数着丹陛下跪拜的百官,发现宰相李逢吉的幞头下露出半截白发——三日前他还在延英殿与父亲争执要不要削减禁军粮饷。

夜半独自坐在紫宸殿时,我常把传国玉玺摆在案头当镇纸。这方青玉雕成的物件摸起来比马球光滑,刻痕里还沾着父亲常用的龙涎香。有回批阅奏章困得打盹,朱笔在河北道请赈灾的折子上拖出长长红痕,醒来时看见枢密使杨承和正弯腰捡拾散落的公文,烛火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像极了儿时在宫墙上见过的皮影戏。

宫里的更鼓敲过三遍时,我常带着刘克明溜去清思殿。那里有父亲留下的二十张雕弓,我们拿香炉当箭靶,射落的灰烬在月光里纷纷扬扬。有次射偏了箭簇扎进屏风,露出后面暗格里半卷泛黄的画轴——竟是张未完成的《贵妃出浴图》,落款处\"周昉\"二字被虫蛀得斑驳。我笑得打翻了砚台,墨汁泼在画中人的云鬓上,倒像给杨玉环添了簇飞天的黛眉。

这年重阳节,我在宣政殿接受百官朝贺时,瞥见殿角有个小宦官在偷吃重阳糕。他鼓着腮帮子的模样让我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寒食节,兄长悄悄塞给我的那枚透花糍。退朝后我召他近前,发现这孩子左手生着六指。他战战兢兢说名叫苏佐明,原是平康坊杂耍班的,因会玩剑器舞被选入宫。我当即命人取来先帝收藏的七星剑,看着他腾挪翻转时,剑穗在殿柱间扫出流虹般的光痕。

腊月里的某夜,我在延英殿召见翰林学士韦处厚。他想劝谏我少办宴游,开口却是\"陛下可知昨夜彗星犯太微\"。我饶有兴致地支起下巴:\"爱卿通晓天文?那你说说,朕昨日在清思殿射下的铜香炉,该对应天上哪颗星?\"老学士的幞头歪了半边,胡须抖得如同风中的枯草。我赏了他一匣西域进贡的龙脑香,转头吩咐内侍省筹备上元灯会,要扎九十九盏八角琉璃灯,每盏都描上河图洛书的纹样。

开春后,我迷上了在鱼藻宫观竞渡。二十艘龙凤舟是从扬州急调来的,划船的宫女穿着银红纱衣,臂钏在日头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有次翻船落水的宫人捞上来时,我注意到她腕上戴着串伽楠香木珠——和母亲常年佩戴的那串一模一样。当晚我醉醺醺地要封她为才人,却被中书侍郎崔群拦住,说此女是罪臣之后。我把酒盏砸在他脚边:\"崔卿家这般操心,不如替朕把《兰亭序》临上三百遍?\"

夏至前后,长安城热得像蒸笼。我突发奇想要在麟德殿挖池子引活水,工部尚书李程捧着图纸的手直哆嗦:\"陛下,此殿地基下埋着高祖时的镇石\"我夺过图纸撕成两半:\"那就把镇石挖出来当踏脚石!\"三百工匠昼夜赶工时,我在后殿搭起凉棚斗促织,最得意的\"黑旋风\"连赢十八场,咬断了吐突承璀进献的\"金甲将军\"两条后腿。

八月秋狝是最痛快的日子。我带着五百神策军围猎骊山,亲手射杀的梅花鹿装满七辆革车。夜宿华清宫那晚,我在星辰池边遇见个白头宫人,她自称侍奉过玄宗皇帝。\"那时这里夜夜笙歌,连池底的锦鲤都识得《霓裳》曲调。\"她混浊的眼珠映着残月,\"如今陛下可知,为何池中再养不活鱼?\"我没听完就拂袖而去,命人把新猎的虎皮铺在长生殿的玉砖上。

母亲的忌日是在寒露那天。我独自在太庙跪了整宿,香案上供着她生前最爱的栗子糕。守庙的老宦官说他见过我抓周时的情形:我绕过笔墨刀剑,一把抓住了郭太后腕上的翡翠镯。卯时晨钟响起时,供碟里的糕点突然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发霉的馅料。我盯着裂缝中爬出的蚂蚁,想起七岁那年躲在紫兰殿偷吃的蜜饯,也是这样被蟊虫蛀空了芯子。

冬至祭天大典前夜,我在凝阴阁翻到份泛黄的奏折。那是元和十五年(820年)御史中丞李德裕的谏疏,力陈削藩之策。朱批的\"再议\"二字力透纸背,像是父亲最后几年难得清醒时的手笔。我把奏折塞进袖中,祭天时特意多抓了把黍米撒在燎坛边。青烟腾起时,太史令惊呼\"紫气东来\",我却看见远处终南山顶的积雪,白得刺眼。

霜降后的宫墙根总泛着股腥甜味儿,巡夜的侍卫说那是狸猫叼来的死雀腐烂的味道。我裹着白狐裘靠在沉香亭栏杆上,看刘克明带人往太液池里撒网。上个月吐蕃进贡的赤鳞鱼养死了大半,剩下的总要捞起来做醒酒汤。池面浮着的枯荷梗划破月光,碎银似的光斑让我想起前日砸碎在凝阴阁的那面菱花镜——铜镜背面铸着的鸾鸟,也是这样支离破碎地映着烛火。

宝历元年(825年)的冬天格外漫长。正月十五的灯会烧着了左银台门的檐角,焦黑的鸱吻在雪地里冒着青烟。我罚金吾卫将军在火星子上跪了半宿,转头却重赏了献灯图的波斯胡商。那胡商绿眼睛滴溜溜转,说长安城的朱雀大街该用琉璃铺地,我当场解下玉带抛给他。三日后早朝,御史大夫李渤举着笏板出列时,我正用朱笔在奏折上画了只三脚蟾蜍。

“陛下可知洛阳留守送来急报,伊水暴涨冲毁官仓三十余座?”老头子的幞头随着话音直颤,像极了前日被我用弹弓打中的灰斑鸠。我蘸饱朱砂在蟾蜍嘴边添了条长舌:“那便命河南尹带人捉鱼充税,捉不够数的罚他们去黄河捞传国玉玺。”满朝文武的抽气声里,我瞥见刘克明躲在蟠龙柱后冲苏佐明比划剑招,六指小宦官腕上的伽楠木珠晃得我眼晕。

二月二龙抬头那日,我在麟德殿办马球赛。新挖的池子蓄满了终南山引来的活水,二十匹青海骢踏起的水花淋湿了吐蕃使臣的貂裘。中场休息时我突发奇想,命人将七宝毯铺在池面当球门。枣红马跃入池中的瞬间,我听见礼部尚书裴度的惊呼被水声淹没。湿透的锦袍贴在身上,反倒比十二章纹的衮服来得爽利。那日黄昏,我躺在含凉殿的竹席上打摆子,太医署送来汤药被我全泼在白玉阶前。夜里高热说胡话时,恍惚看见兄长李宁坐在床沿拧衣摆的水,玄色太子常服上的蟠纹渗着太液池的绿藻。

清明祭祖时我干了件出格事。太庙供奉的历代帝王画像前,我偏要在供案上摆只烧鹅。礼官哭喊着“不合祖制”,我揪着他胡子往鹅嘴里塞了颗青梅:“高祖皇帝打天下时连马肉都啃过,怎就吃不得这油光水滑的?”回程龙辇经过平康坊,我瞧见酒肆檐下挂着青柳枝,忽然记起母亲生前每逢清明都要亲手做艾糍。那晚我醉倒在教坊司的箜篌声里,醒来时发现传国玉玺被垫在胡床腿下,印纽上粘着半片胭脂。

五月榴花照眼时,西川节度使献来只白孔雀。我在丹凤门城楼设宴,非要看这扁毛畜生对着朱雀大街开屏。那畜牲被锣鼓声惊得窜上飞檐,尾羽扫落半片琉璃瓦,正砸中鸿胪寺少卿的幞头。我笑得差点跌下阑干,转头却见苏佐明盯着瓦砾堆里的孔雀翎发怔。三日后禁苑跑马,这小宦官突然从马背上倒翻而下,剑尖挑起片雪白羽毛——正是那日白孔雀遗落的。我解下金粟玉带赏他,没瞧见刘克明在树荫下攥断了牛皮马鞭。

夏夜最喜去清思殿后的竹林捉萤火虫。我命尚服局用冰蚕丝织了三百个纱囊,把捉来的萤虫全塞进杨贵妃当年沐浴的星辰汤。满池幽光浮动时,我赤脚踩在池底的金砖上,忽然摸到条裂缝。第二日召来将作监的人掘地三尺,竟挖出个鎏金银壶,里头塞着天宝年间的胭脂,艳得像凝固的血。我蘸着残脂在《贵妃出浴图》的空白处题了句“温泉水滑洗凝脂”,转头却见刘克明盯着画中人的肚兜出神。

七月流火的时节,我迷上了“打夜狐”。这事说来荒唐,那夜在凝阴阁翻看《开元天宝遗事》,读到玄宗冬夜捉狐狸的故事,当即摔了书嚷着要效仿。刘克明最会凑趣,带着三十多个小黄门在禁苑搜了三天,终于在西夹城逮到只红毛狐狸。我们半夜举着火把追到凌烟阁,那畜牲钻进太宗皇帝画像后的暗格,被我揪着尾巴拽出来时,利爪撕破了长孙无忌的画像脸。

打夜狐成了瘾,我命少府监特制了二百支银箭镞,箭头镂空灌满磷粉,射中猎物时会炸开绿莹莹的火花。有回在含耀门追狐子,磷火引燃了守夜禁军的帐幔,我站在冲天火光里笑得打跌,顺手把救火的羽林军将领绑去喂蚊子。那晚苏佐明替我擦汗时,指尖的薄茧划过额头,我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抚过我眉眼的手。

中秋宴那夜出了大乱子。我在麟德殿前架起十丈高的灯轮,非要看宫女们穿着纱衣在火圈里跳柘枝舞。火星子溅到波斯进贡的地毯上,火舌转眼吞了半座偏殿。我骑在墙头看禁军救火,顺手将啃剩的羊腿骨砸向指挥救火的左神策军中尉。骨头正中他乌纱帽时,我瞥见刘克明拉着苏佐明往黑漆漆的夹道里钻,六指小宦官腕上的木珠泛着血色的光。

重阳节登高闹得更离谱。我嫌龙首原不够险峻,非要去爬大雁塔。在第七层檐角系了条十丈长的绛纱,说要学公孙大娘舞剑器。苏佐明在下面急得直磕头,刘克明却递上七星剑。剑风扫落塔角铜铃时,我望见曲江池畔的芦苇白茫茫一片,像极了母亲出殡那日满城飘的纸钱。下来后赏了刘克明一斛南海珍珠,转头把劝谏的拾遗官绑在塔顶喂了一夜乌鸦。

腊月里的彗星惊动了整个朝堂。那夜我在清思殿试射新制的弩机,流星箭矢钉在殿门上嗡嗡作响。钦天监正跪在阶前絮叨“天象示警”,我抬手一箭射落他的进贤冠:“朕昨夜在太液池北岸射下颗贼星,爱卿要不要去捞来看看?”老监正的白发披散下来,倒真像彗星拖着的长尾。三日后,我在延英殿当着宰相李逢吉的面,把弹劾刘克明的奏折折成纸鸢,线轱辘就拴在御笔的狼毫上。

上元节前的雪夜,我在金銮殿前堆了个两人高的雪狮子。尚食局呈来的赤豆粥被泼进狮口当獠牙,我又命人把库藏的胡椒全撒在狮身上。刘克明带着小宦官们打雪仗时,我躲在宣政殿的匾额后头放冷箭。雪团砸中户部尚书新制的貂裘,老头子的喷嚏声惊飞了檐下避寒的麻雀。那夜苏佐明替我暖手时,突然说了句“陛下可知红梅开时最宜酿酒”,我转头就下令把大明宫所有的梅树全移栽到鱼藻宫。

二月里的倒春寒冻裂了太和殿前的铜龟。我在早朝时突发奇想,要学太宗皇帝驯服烈马。从羽林军挑了匹青海骢,踩着刘克明的脊背翻上马鞍。那畜牲在丹墀上尥蹶子,我揪着马鬃不撒手,生生撞碎了殿前陈设的日晷。碎玉崩进掌心时,恍惚听见母亲在唤我“三郎”——这是她生前给我起的小名,连父亲都不知道。当夜发起高烧,恍惚间见兄长李宁坐在榻前剥枇杷,指尖沾着太液池的绿水。

三月三的曲江宴成了闹剧。我命教坊司排演《秦王破阵乐》,非要伶人们踩着高跷打羯鼓。苏佐明扮作执旗女官,踩着三丈高的木屐在彩楼上翻跟头。羯鼓敲到最急处,我夺过鼓槌纵身跃上酒案,震碎了十二扇琉璃屏风。吐蕃使臣献上的雪狮子犬被惊得窜进御膳房,叼走了准备祭祖的烤全羊。我罚光禄寺卿顶着羊头跳柘枝舞,转头却见刘克明在葡萄架下掐住苏佐明的脖子,六指小宦官的脚尖在泥地上划出凌乱的弧线。

四月初八佛诞日,我在安国寺行香时干了件荒唐事。把释迦牟尼像的鎏金璎珞扯下来,非要给随行的猎犬戴上。老住持的念珠散了一地,我捡起颗菩提子塞进苏佐明嘴里:“都说佛珠能辟邪,你给朕试试灵不灵验?”回宫路上暴雨倾盆,我掀开车帘看见刘克明在雨里策马,水珠子顺着他的幞头滴成线,像极了那年太子哥哥棺椁上融化的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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