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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雍机场的轰鸣声碾过王家村时,连祠堂檐角的铜铃都哑了。王大爷蹲在老槐树下喂鸡,布满沟壑的手一抖,玉米粒撒了满地。鸡群扑棱着翅膀逃向墙角,仿佛连它们也厌恶这撕裂耳膜的噪音。
&34;这铁鸟天天在头顶拉粪,果子都结得发苦。&34;东子扛着锄头从果园钻出来,胶鞋上沾着发黑的泥土。去年收成最好的那二十亩老梨树,如今叶子蜷得像被火燎过,结出的果子还没鸡蛋大。
王大爷没接话,目光穿过铁丝网缝隙望向机场方向。新扩建的跑道像道银色伤疤,割裂了村庄与远方的山脉。他想起年轻时挑着两筐梨能走三十里山路到县城,如今连村口的石板路都爬满裂纹,像被抽干了精气的老人。
祠堂里传来孟德亮的咳嗽声,这位外姓村长正对着泛黄的账本发愁。村委会墙上的&34;文明村&34;奖状已经褪色,旁边新贴的&34;征地补偿方案&34;红纸却鲜艳得刺眼。每亩地作价八千元,政府给的底价,可村民要活命啊。
&34;德亮叔,真要卖地?&34;东子把锄头倚在斑驳的砖墙上。墙头野草在风里摇晃,像无数双枯瘦的手。
&34;不卖怎么办?&34;村长摘下老花镜,指节敲着账本,&34;村西头赵家的娃等钱做手术,老李家媳妇的透析费……&34;他说不下去了,铜烟斗在青石板上磕出闷响。
暮色漫过村口牌坊时,一辆出租车突兀地扎进这片困顿。薛盟拖着行李箱下车,黑色卫衣的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村头纳鞋底的婆姨们窃窃私语,说这打扮倒像城里来骗吃骗喝的文艺青年。
&34;我要买你们整个村。&34;薛盟把名片推过村委会的八仙桌,指尖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孟德亮扫了眼&34;华阳集团董事&34;的头衔,铜烟斗在方霞辉三个字上顿住——那是本市地产大亨的独女。
窗外的老槐树突然落下一串槐花,正巧砸在村会计泡好的茶碗里。东子挤在门边听动静,怀里揣着王大爷塞给他的半包烟——老人把最后这点体面也押上了。
&34;每亩两万八?&34;薛盟嗤笑出声,修长的手指划过卫星地图,&34;机场三期工程批下来时,这里会建临空经济区。各位知道去年浦东临空地块拍出多少吗?&34;他故意停顿,看着村民眼中泛起贪婪的涟漪。
&34;政府给底价每亩一万。&34;孟德亮攥紧烟斗,铜制的蟠龙纹路硌得掌心生疼。他清楚这些数字背后的血腥味,但村头瘫痪的赵老汉还等着钱换关节。
&34;我可以加到一万三。&34;薛盟转着钢笔,笔尖在报价单上划出凌乱的轨迹,&34;但有个条件——三个月内签约。&34;他手机屏保闪过机场规划图的残影,孟德亮瞥见&34;t3航站楼&34;的红标,喉结动了动。
祠堂外的雨突然下大了,砸在瓦片上像是催命的更鼓。东子摸黑往王大爷家跑,雨靴踩进积水坑,溅起的泥点糊了满脸。老人正在收拾祖宗牌位,昏黄灯泡下,檀木牌位泛着幽光。
&34;您真要搬?&34;东子抹着脸上的雨水。
&34;根都没了,还守什么魂?&34;王大爷突然剧烈咳嗽,佝偻的身子弯成问号。他怀里的老黄狗呜咽着,尾巴扫过供桌上褪色的&34;天地君亲师&34;红绸。
薛盟在村西头废弃砖窑厂找到信号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他点开加密邮箱,附件里的政府公文清晰写着:&34;北雍机场三期扩建征用王家村全部土地,补偿标准每亩四万二。&34;日期是六个月后。
手机屏幕映出他扭曲的笑,像夜枭的啼叫。重生第三天了,这个秘密像毒蛇盘踞在胃里。他记得前世看到新闻时,王家村已成推土机下的瓦砾,而华阳集团以每亩八万的价格拿下地块,建起临空酒店群。
&34;需要启动资金。&34;他拨通母亲电话,听筒里传来麻将碰撞的脆响,&34;妈,有个稳赚不赔的买卖……&34;
孟德亮家传来摔杯声时,东子正在给王大爷熬药。村长媳妇哭喊着要男人去县里告薛盟诈骗,说那小子根本拿不出钱。东子攥着药罐耳朵,听见门外薛盟的声音裹着夜风钻进来:&34;华阳集团的支票,明早八点到银行。&34;
天井里的月光突然暗了,薛盟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拉得很长。他颈间银链晃动着,吊坠是半枚铜钱,在暗处泛着幽绿。
&34;我要的是整个村。&34;他对孟德亮说,指腹摩挲着茶杯边缘,&34;包括祠堂和……那棵老槐树。&34;
村民大会在祠堂召开那日,薛盟穿了件米色风衣。他站在被虫蛀空的供桌旁,背后&34;孝悌忠信&34;的匾额歪斜着,蛛丝在雕花梁柱间织成破网。
&34;一万三太低!&34;二狗子把烟头按在报价单上,火星溅到薛盟锃亮的皮鞋。&34;外面开发商给两万!&34;
薛盟用纸巾慢条斯理擦鞋,抬头时眼底结着冰碴:&34;那是诈骗。政府征地价摆在这里。&34;他甩出红头文件,村民伸长脖子看,纸上的公章红得刺眼。
王大爷突然站起来,老黄狗跟着吠叫。他枯瘦的手指着薛盟:&34;你眼里只有钱!&34;
&34;那您眼里有什么?&34;薛盟走近老人,风衣带起的风掀动供桌上的香灰,&34;守着破屋等死吗?知道村东头李寡妇为什么喝农药?因为她儿子在工地摔残了!&34;
孟德亮猛拍桌子,铜烟斗震落在地。东子冲上来拽薛盟,被他反手扣住手腕。少年掌心滚烫,像团即将爆发的火。
&34;三天。&34;薛盟甩开东子,&34;三天后钱不到账,我滚蛋。&34;他转身时,东子看见他后颈有块红色胎记,形状像半枚铜钱。
签约前夜,孟德亮在祠堂守了整宿。供桌上的蜡烛只剩半截,火苗在风中摇晃,把祖宗牌位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像群沉默的幽灵。
&34;值吗?&34;他对着空气呢喃,铜烟斗里的烟灰簌簌落下。窗外传来行李箱滚轮声,薛盟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像是被黑夜吞噬的纸船。
第二天银行到账短信响起时,村头爆竹声炸了锅。赵老汉攥着存折直哆嗦,纸上的数字够给孙子换关节还能剩点。东子帮王大爷收拾细软,老人把族谱层层包好,黄狗在院里转圈,尾巴扫起满地槐花。
推土机开进村那日,薛盟没出现。孟德亮看着老槐树轰然倒下时,树皮里嵌着的弹壳叮当乱响——那是抗战时留下的。东子在砖窑厂废墟里找到半截卫星地图,红线圈出的地块标注着&34;华阳临空酒店&34;。
王大爷坐在行李上,突然开始唱戏:&34;叹人生如寄多忧煎……&34;沙哑的梆子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东子看见他浑浊的眼里闪着光,像是回光返照的火。
半年后政府征地公告贴出时,薛盟正在机场贵宾厅喝红酒。他手机弹出新闻推送:&34;北雍机场三期征地补偿每亩四万二&34;,嘴角勾起冷笑。落地窗外,推土机正在王家村旧址作业,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半截铜钱吊坠在他胸前晃动。
孟德亮坐在村委会废墟上抽烟,铜烟斗早不知丢在哪堆瓦砾里。东子从工地栅栏外经过,怀里抱着王大爷的骨灰盒。老人临终前把族谱交给他,说要在祠堂原址埋点槐树苗。
夜幕降临时,新立的工地探照灯扫过残垣。照到半截断裂的祖宗牌位,上面&34;王&34;字还依稀可辨。风掠过空旷的土地,带来远处塔台的无线电杂音,像是村庄最后的叹息。
薛盟的酒杯映出窗外起飞的航班,红色尾灯在暮色中化作流星。他饮尽残酒,西装内袋里的支票簿露出边角——明天,该去和华阳集团谈酒店托管协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