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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征坐在门口的沙发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他心里计划好了，软话他不会说，废话他不屑说，见到保长开门见山，有话直说。他愿意给他钱呢，最好不过。他不愿意呢，那就打他娘的，他能打死保长，解气！保长打死他，更好！省着再拖累女儿。死在保长的地盘上，还能给女二们争取到一笔赔偿金呢。
保长带着一伙人走了进来，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喂！有事，找你！”田征叫住了保长，他就是这样，说话做事简单粗暴。
保长扭头，看到田征，立刻什么都明白了。保长走南闯北，作奸犯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大凶大恶没见过。想巴结他的人斗量车载，想敲诈的人车载斗量。
“老四，屋里说。”田征排行老四。保长冲屋里扬了扬下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知道田征的脾气，下一句就会直奔主题，比如某年某月某日，我在某地帮你杀了某人，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多少封口费之类的。
田征跟着保长走进他的办公室。
保长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雪茄，扔给田征，立刻有人帮他剪掉茄帽，点燃。保长只有让他去打人、杀人的时候，才会请他来办公室。保长只有在他杀完、打完人之后，才会请他抽雪茄。到保长的办公室里抽雪茄，这还是头一回，田征知道不对劲，可他的脑袋，完全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就打他娘的，他能打死保长，解气！保长打死他……
“直说吧，要多少？”保长打断了他的思路。
“不多。”田征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万？确实不多。老虎、豹子，带他去取钱。”保长的手下都以猛禽为代号，保长觉得威风，别人只觉得是帮禽兽。
“三，三百万？”田征有些震惊。
“员工退休，根据业绩，领取退休金。老四，你值这个价。你走之后，我一直挺惦记你的，这几个……”保长指着身边的打手们，“跟你比差远了。”
田征像大多数四肢发达的汉子一样，头脑都比较简单。不会说话的人，能一句话惹得他暴跳如雷。会说话的人，能一句话让他感激的肝脑涂地。他此刻才明白，自己一直误会保长了。保长对别人狠，对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是很仗义的。三百万？他想都不敢想，他原本计划跟保长要三十万，可保长能给他三万，他都会感激涕零。三百万？一个丫头一百万，她们这辈子都不愁吃不愁喝了。他现在真恨不得给保长磕几个响头。可他说不出话来，他的嘴除了吃饭，就是用来骂人，关键时刻，也会用来咬人。“你好。谢谢。对不起。”这种话，他一辈子没说过。
“行了，行了，快去取钱吧。”保长摆了摆手。
田征泪在眼圈，冲保长郑重的抱了抱拳。这是江湖人的礼节，一切都在这个动作里，不用多说了。
保长也抱拳还礼。
老虎、豹子一手拿着一个公文箱，将田征送到门口。
“四哥，这是卖命换来的钱，可别乱花啊。”老虎将公文箱交给田征。
“放屁！我啥时候乱花过？都给我闺女。”田征冲俩人抱拳，接过他们递上来的公文箱，大步走了。
他此刻步履坚定，力气无穷，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几岁，回到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时代。当年，闺女她娘还不是他媳妇的时候，他天天到她们家死缠烂打。可岳父大人瞧不起他这个屠夫，死活不同意他们的亲事。后来闹瘟疫，岳父死了。岳母说，如果他能帮岳父打一口棺木来，就把女儿嫁给他。那时候瘟疫正闹的邪乎，每天都有人死。活人尚且自顾不暇，谁有闲钱闲工夫给死人买棺材。死后能有个破席子，不至于暴尸荒野，已经算是高级待遇了。岳母和岳父恩爱了一辈子，她不能那么对待岳父，必须要有口棺材，哪怕把自己全身的肉都割下来卖掉，也要换口棺材。他二话不说，跑到荒山里，挑了棵大树，放倒，加工，打棺材。他是个屠夫，木工活他不懂，棺材做出来之后歪歪扭扭，全没个样子，更像是一个加了盖的小独木舟。他扛着这个二百多斤的棺材，一天走了三十里路，回到岳母家。他安葬了岳父，感动了岳母，娶到了媳妇。那时，他扛着二百多斤的棺材，一个人走在树林里，跟现在一样步履坚定，力气无穷。
那时候扛着的，是爱情。
这会儿拿着的，是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