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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清晏——
水殿风来,竹帘半卷。宜修斜倚在紫檀摇椅上,双目微阖。剪秋执着一柄缂丝团扇,轻轻为她打着风。
安陵容跪坐在一旁的案几前,纤指拈起几粒龙脑香,细白的腕子悬在青玉香臼上方,小心翼翼地研成细粉。香炉青烟袅袅,衬得她眉眼愈发温婉。
“皇后娘娘,这香里添了些茉莉,安神最好。”安陵容声音轻柔,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室宁静。
宜修未睁眼,只淡淡“嗯”了一声。摇椅轻晃,她松散的发髻垂下一缕青丝,在颈侧微微晃动。
安陵容偷眼瞧去——皇后今日未戴凤冠,乌发松松挽着,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那摇椅轻轻晃动,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难得地松懈,却又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寂寥。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
“皇后娘娘这儿好生凉快!”
年世兰人未至声先到,绛紫色裙裾扫过门槛,满头的金凤步摇晃得人眼花。她一眼瞧见跪坐在香案前的安陵容,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了僵。
“哟,韵贵人也在啊。”年世兰眉梢一挑,帕子掩唇轻笑,“本宫是不是来得不巧?”
安陵容连忙起身行礼:“华贵妃娘娘金安。”
年世兰看都不看她,径直走到宜修身边,亲昵地挨着摇椅坐下:“娘娘近日都不传臣妾来说话,可是嫌臣妾聒噪?”
摇椅被她这一靠,猛地晃了晃。宜修终于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胡闹。”
这声轻斥里带着几分纵容,年世兰顿时笑开了花。她示威似的瞥了安陵容一眼,“韵贵人,今日是来为皇后娘娘调香的?你这手艺真不错呀,竟然入了皇后娘娘的眼,这是你的福气。”
安陵容手上的动作未停,香杵在臼中轻轻研磨,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抬眸,温温柔柔地一笑:“皇后娘娘待嫔妾恩重如山,嫔妾无以为报。娘娘若喜欢这香,便是嫔妾的福气了。”
年世兰不再和安陵容说话,转头盯着宜修。
年世兰眸光一转,忽然抚掌轻笑:“娘娘,臣妾兄长前日从西北寄来些新鲜玩意儿,特意带来给您瞧瞧。”
她不等宜修回应,便朝殿外扬声道:“把东西呈上来!”
两名宫女立即捧着一只胡杨木雕花的匣子进来。匣子未上漆,天然的木质纹理间仿佛带着戈壁风沙的气息。
“这是羌人匠人雕的沙枣木梳。”年世兰取出一把半月形的木梳,又取出一串彩石手链:“这是祁连山采的彩玉,当地人说戴着能避风沙。”五色石子用驼毛绳串着,在阳光下泛着粗粝的光泽。
最特别的是一盏铜制的小油灯,灯座铸成骆驼跪卧的形态。
“这是丝路商队用的驼铃灯。”年世兰轻轻旋转灯罩,铜片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宜修把玩着驼铃灯,铜片在她指尖叮当作响:“年大将军倒是会淘换这些稀罕物。而且他很关心你,时刻不忘给你带礼物。”
年世兰闻言,眼角眉梢都染上得意之色。她随手拨弄了下鬓边的金凤步摇,笑道:“兄长总说臣妾在宫里拘着,见不着外面的新鲜玩意儿。这不,但凡有什么稀罕物事,总要第一个给臣妾送来。”
她说着又从小宫女手里接过一个锦囊,献宝似的解开:“娘娘您瞧,这是羌族女子用的香囊,里头装着戈壁滩上采的沙棘花。臣妾还从未闻过如此特殊的香气呢,这个和‘欢宜香’大有不同。”细碎的干花从锦囊中漏出几粒,带着烈日晒过的独特香气。
安陵容研香的手微微一顿。她想起了那日在华贵妃宫中闻到的“欢宜香”。
那香气……
安陵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香臼边缘,思绪翻涌。
“韵贵人怎么愣住了?”年世兰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几分戏谑,“莫不是被这沙棘花香迷住了?”
安陵容回神,唇角扬起一抹温婉的笑:“华贵妃说笑了,嫔妾只是觉得这香气特别,想着或许能入香,为皇后娘娘调制一味新香。”
年世兰轻哼一声,不再理她,又对宜修说起:“前儿个兄长还来信说,等秋日驼队回来,要给臣妾寄回来整张的雪豹皮呢。”她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炫耀,:“说是让臣妾做斗篷,冬天穿着可暖和了,到时候臣妾先给娘娘做一身。”
宜修拿起团扇轻轻摇着:“年大将军待你,倒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随后又说:“年大将军前些日子给皇上递了折子你知道吗?”
年世兰脸色变了变:“臣妾……不知……”她如今一听到兄长和皇上的名字连在一起,脊背就条件反射般僵直。上次兄长凯旋归来时,皇上在庆功宴上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至今想起都让她如芒在背。
“本宫听皇上的意思,年大将军又要打仗了,然后给皇上写折子,要军饷呢。”宜修指尖轻轻点着摇椅扶手:“或许你应该去宝华殿为他求个平安符。皇上这次让果郡王去监军了。”
年世兰的指尖猛地一顿。
——监军?
——皇上这是……已经不信任兄长了?
安陵容的香杵在臼底轻轻一转。她低着头,却能清晰感受到华贵妃骤然紊乱的呼吸。
“臣妾去宝华殿祈福。”年世兰倏然起身。
宜修望着年世兰仓皇离去的背影,目光落在她遗忘在案几上的驼铃灯。铜片被穿堂风吹得轻响,仿佛在敲着什么无声的警钟。
“韵贵人,”宜修突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殿内的空气骤然凝滞,“你方才听到‘欢宜香’时的反应……是因为你知道了什么吗?”
安陵容的手悬在香臼上方,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她缓缓放下香杵,青玉与瓷臼相碰,发出极轻的一声“叮”。
“娘娘明鉴……”她低垂着眼帘,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嫔妾确实……有所察觉。”
宜修的摇椅停了。
安陵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日在华贵妃宫中,嫔妾闻出‘欢宜香’里……掺了麝香。”
最后两个字落下时,剪秋手中的团扇猛地一顿。
殿内静得可怕,连窗外的蝉鸣都仿佛远去了。
安陵容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裙摆上绣纹:“分量极轻,混在龙涎与苏合香之间,寻常人根本辨不出……但嫔妾自幼嗅觉灵敏,又懂香……”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麝香活血通经,久闻则……”
“则令女子难有身孕。”宜修平静地接上她的话,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天气。
安陵容倏地攥紧了膝上的衣料,细软的绸缎在她指尖皱成一团。。
摇椅又轻轻晃动起来,宜修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皇上特意赐的香,你猜这里面有谁的意思?”
安陵容不敢深想。
“嫔妾愚钝……”安陵容声音发紧,“不敢妄测圣意。”
宜修轻笑一声,指尖轻轻点着摇椅扶手:“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安陵容几乎是踉跄着退出殿外。直到走出九州清晏很远,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四个月牙形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