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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次从阿娇口中听到那个男子不同于史册上的另一面，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是能因着她一句钟爱，他便将后花园尽数种了桃树，因着她一句欢喜，他便每日亲自去御膳房煮了粥来给她送去的一位这人世间再普通不过的夫君。可人们忘了他们同自己的爱人也是如此。年少时的欢喜，历经多年不减，便成了人们口中的帝王专宠，妇人媚道。
阿娇的第一个孩子生于秋末，夭折于冬初，前前后后统共不过一个月而已。
阿娇生产那日，进进出出的宫人与太医皆噤声闭言，外殿的灯火明明暗暗，纱帘卷着风，一起一伏，玄色龙袍的男子踱步在殿外，一步紧着一步。人人都在盼着这个小皇子的降生。
可这受到所有人期盼的小皇子出生时没有那声啼哭，是个天生注定早夭的命。
那个在朝堂上挥手便翻云覆雨，言行雷霆万钧的男子，抱过自己孩子时的手都是抖了八分，一众产婆太医惶惶地跪在地上，差一点就被他尽数赐了绞刑。
有一太医壮着胆子请命，战战兢兢从他的天子手中接过了小皇子，三指并拢，轻轻拍打着婴儿的后背，一下紧着一下，跪在地上的人心情也紧着一下又一下。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这甘泉宫里才传出第一声婴儿的啼哭。
这一切，都是阿娇后来听身边宫人说起的，她因产痛晕了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她的孩子差点，就进了阴司的鬼门关。
“我说，既然都活过来了，为什么那个男人不认这个孩子？”我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一句。
她在檐下坐着，脸上有了些许表情。
“许是，他自那时起，便不想再依附于我的母家了。”
“这孩子于他，怕是个绊脚石吧。”
那个注定早夭的孩子出生的时候除了那一众宫人和太医，没有旁人知道。
而后来孩子死后，那一众宫人却也不见了踪影，阿娇数次想问刘彻，但每每问不出口。
她是不傻的，活在这深宫大院里，谁都不傻，谁都心照不宣。
“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死在了我的怀里，那几日，徽儿一直发烧，阿彻前前后后同我不眠不休照顾了两三夜，那日徽儿看着精神好了些，烧也退了，我便让阿彻回去睡了，我抱着徽儿想要出门去晒晒太阳，可他没有同往常一样睁开眼，我就一直抱着徽儿坐在后院，我怕宫人太过吵闹就把宫人都遣散了，忘了坐了多久，阿彻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抱着我俩的徽儿看着他，我说阿彻，徽儿睡着了你过来把他抱回屋去吧。”
“他走过来抱着我突然就哭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看他在我面前哭，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我俩的徽儿不过是睡着了，他为什么要哭。”
“现在看来，那也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应该实实在在存着喜欢的心思的。”
“第二个孩子没足月，我那时因卫子夫动了胎气，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子，长得随了阿彻多一些，阿彻娶卫子夫的那夜正正好好是我临盆，可是孩子刚生下来，就死了。”
“那夜阿彻没来看她一眼，一眼都没有看，我抱着我的孩子坐在殿门口坐了一整夜，我想让阿彻帮她起个名字的，我想告诉他我们女儿的模样随了他多些，生的很是好看，可是他没有来，而我也是自那时候起落下了病根。”
“我现在想想，好像是那时候开始我便恨上了他，可现在他死了我又不忍心去恨他了，他倒是一甩手死了了事，而我能活到现在，亏着的不过是一场执念。”
“没有，你活到现在，靠的是仙子素娥和你的好运气。走啦走啦，咱们去吃饭，今天有梅婶包的水饺哦。”
我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大氅，转身沿着走廊慢慢的走，末了末了我进屋前回头看她，她坐在檐下，看着这鹅毛大雪。
我知道，她在想她的孩子和她过去的一生。
而很多很多年之前的那个巫蛊偶，也不过是她一时迷了心智想从上天那里要回她那早夭的孩子，至于那个很多年之前就被武帝腰斩于市的巫女楚服，若他能多瞧瞧那楚服的样子，大概也能知晓，可这些事，那个在大殿上坐了很多年皇位的男人早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