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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容闭上眼，长舒了口气，“不重要了。”
他猛然感到身子发冷，扯过毛毡盖在腿上，手指焦躁地摩挲布面的绒毛，又说：“陛下为了捋顺乌桓人的毛，把我关进槛戒寺，还差点儿动了杀心。孰料人家玩这么一出只是为了离间君臣，然后坐看大兖的笑话罢了。”
“你既已看出他们的离间之计，不中圈套不就是了。”段桢说，“陛下想必也觉得亏欠你良多，故而赦你出狱，还差我来接你去叙话。”
找补的漂亮话儿陈容早听烦了。他麻木地抬眼看向段桢，无奈咂下了嘴，小声说：“太迟了。”
风日暄和，长春道旁的桃花一簇一簇地绽放，偶有几株梨树穿插其中，零星开了几朵白花儿。踏青好时节，街上满是春装行人，欢声笑语顺着微风飘进车里，带着股甜味儿。
阜京向来是个不知愁的温柔乡。
陈容挑开车帘，平静地望着窗外春景，眼角有些红。路过少女见他清秀俊美，心下喜欢，便从篮子里取出朵绢花朝他扔去，笑道：“小郎君，你比花儿还俏。”
绢花做工精巧别致，陈容拈在手里来回看了半天，神色中并不怎么欢喜。段桢问他，“收了花儿还不高兴。可有心事，说给我听？”
“没有，”陈容连忙低下头，将绢花收进袖中，“没有心事。”
马车路过青衣巷时，陈容看见董万芳家的府邸被贴了封条，门外有羽林军把守。一派肃杀味道与满街春色格格不入，令人顿生寒意。
“董万芳被查了，”陈容问，“抄家？”
“全家四十三口，一个不留。”段桢叹气，颇为感慨，“勾结乌桓王庭行内奸之事，派眼线入宫往陛下焚香中下毒，还偏叫人抓住了马脚，必然死罪难逃。”
陈容追问，“真是什么人都能往陛下身边插眼线，到底是谁。”
“内侍省叫王岭的洒扫仆役。”段桢说，“福宁殿的宫人在陛下的龙床下发现了一个刻有乌桓文的木挂坠儿，刻着他的名字。木雕和玉琮是一样的形制，只是品阶更低。这王岭原本是董万芳的家生奴才，前两年净身入了宫。大理寺把他擒来问话时他倒不含糊，直接把董万芳给供了出来。”
“既然是家生奴才，对主子该是绝对忠心的。”陈容冷笑道，“他倒好，自己死了还不忘拉主子一块儿下水。”
段桢又说：“王岭身上不光背着一个案子，阿什兰失踪也与他有关联，线索还是你发现的。平易后来顺藤摸瓜地查，发现失火那天夜里王岭驾了辆破马车出宫，黄粱棺极有可能被他装进车里一并运走了。”
“那不对啊，”陈容纳闷，“董万芳与乌桓萧贵妃是血缘亲戚，王岭又是他带大的奴才。为何又转头去帮了阿塔里和格尔冬，把阿什兰送出去那俩使节不是王后的亲信么。”
“这点确实说不清，平易本还要细细盘问的。谁知王岭下狱后不久便感染伤寒，昨儿夜里突然断了气，再无后话。”段桢摇头，“不过是个卖主求荣的货罢了，想捞两边儿的好处不成，最终还把自己的命给搭上去了。”
糊涂东西糊涂命，自作聪明地活一辈子，再落下个糊涂的结局草草收场可恨之余又有点儿可悲。
“知道了。”陈容淡淡地应了一句，没再多问。
案子虽说结了，但破镜再重圆，镜面上的裂痕总也消不掉。马车离宫城越来越近，陈容扶着窗沿探出头，视线越过红砖高墙，看到了支离破碎的东宫山河楼。昔日绚烂的琉璃瓦因大火尽数剥落，露出焦黑如枯骨般的断壁残垣，在张扬的烈日下显得愈发狰狞。
说来奇怪，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感，阜京城变天了。
福宁殿难得没有熏香，厚实的纱帐被尽数拆卸，通风甚好，也亮堂了许多。
景文帝虚弱地靠坐在床榻上，胸膛随着呼吸似有若无地起伏着。他嘴唇干裂，额前散了几绺灰黑的碎发，衬得面色更加苍白。李呈祥站在一旁给他揉着太阳穴，老皇帝安静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寝衣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无比枯瘦的左手，拇指上空空如也，隐约能看出曾经戴过扳指的痕迹。那扳指如今由段桢戴着，尺寸正好合适。
陈容低头瞟了段桢的手一眼，又飞快挪开视线，不敢多看。那羊脂玉扳指从前是景文帝的贴身物件，见玉如见陛下。
而扳指如今易了主，不由得引人猜测起背后的意思来。景文帝膝下无子，百年之后江山更不可无主。尽早为大兖铺条后路，是他这个平庸皇帝这辈子能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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