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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对孔圣人本人并没有太多的意见,可是儒学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走进了崇古、三代之上的死胡同里,崇古带来了必然落后和必然迂腐,而这种落后和迂腐,给中原王朝的前行,带上了沉重的枷锁。
“把灯打的亮一些。”朱祁钰回到了驻跸别苑的御书房,对着兴安说道。
兴安将灯打亮了些说道:“陛下,今日京师送来的奏疏都批完了。”
兴安在提醒他的皇帝,现在是休假时间,没有那么多的案牍劳形。
是人都会累的,兴安希望陛下能劳逸结合。
朱祁钰提笔,终究又放下,看着面前的高丽贡纸,愣愣的出神。
兴安一看这模样,也不再劝了,而是让小黄门去寻了冉贵人过来。
冉思娘带着一阵香风飘进了御书房,便看到了陛下在纸上写写画画。
“夫君,这是在画什么?”冉思娘看着旁边的废稿,满是疑惑的问道。
“四格小画。”朱祁钰言简意赅的说道。
在这个四格小画上,一群小蜜蜂在辛勤的劳作着,蜂箱里有十斤蜂蜜,但是一双手出现,拿走了九斤。
这群小蜜蜂更加努力的劳作,都饿瘦了,蜂箱里有了五十斤的蜂蜜,但是一双手,又出现了,拿走了四十九斤。
在标头的地方,朱祁钰写了标题:采蜜,旁边注解了一句短诗: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这副四格小画,比之过往的直接讽刺,要隐晦一些。
它表达的含义是:留给蜜蜂一斤蜂蜜,就可以延续它们的种群,又何必留给它们两斤呢?
这就是雇佣劳动制下的劳动力再生产。
既然给最底层的百姓们留一斤的留供资财,就足以保证他们活下去,那为何要留两斤?
而这首诗是唐朝诗人罗隐所写的《蜂》,借物喻人,将蜂比作了劳动者。
“这画,朕怕百姓们看不明白,比较隐晦。”朱祁钰略微有些头疼的说道。
冉思娘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陛下在表达的什么意思,她摇头说道:“百姓又不傻…”
这话配这幅诗,还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吗?
“朕这副画,仍然没有力量。”朱祁钰对自己的四格小画,第一次不满了起来。
之前,他都是画给是仕林们看,这次他要画给百姓们看,这种阴阳怪气的画风,显然不适合百姓。
确切的来说,朱祁钰觉得有些阴柔,缺少了力量,不够直接,欠缺了情绪。
朱祁钰再次站起身来,从书箱里找到了一幅画,这幅画是他在松江府驻跸的二十多天的时间里,登高望远所
画的《三泖九峰百工图》。
这副图中,远处,无数的百姓在棉田里辛勤的劳作;工坊里的铁匠们轮着大锤敲击着铁毡;街上摩肩擦踵两侧的贩夫走卒在奋力的吆喝;码头上的力夫,正在装卸着货物,驻足看着渐行渐远的货船;织造局的姑娘们踩着纺车,窃窃私语;造船厂的船工们正在拖拽着巨艟下海……
一副国泰民安的盛世长卷。
“这画真好。”冉思娘忍不住的赞叹道。
这幅画是在她的研墨下,陛下一笔一划勾勒而成,她已经无数次感慨这幅画卷的美好,以及这副画卷之中,描绘的国泰民安。
她喜欢这幅画,更希望这幅画里的种种,不仅仅在松江府出现,而是在大明四方之地,皆是如此。
她也希望有一天,她的家乡云贵川黔这些偏远之地,一如画中模样。
陛下不住皇宫,而是住在泰安宫里,泰安泰安,国泰民安。
这副画上仍有大片的留白。
朱祁钰再次着墨,画风陡变。
在棉田的陇上,出现了一个坐着轿撵、大腹便便的地主,背后的侍女为这地主举着伞,一个侍女在剥着葡萄,四个轿夫被压弯了腰,而地主面色凶狠,耀武扬威的指着田中农夫,大声训斥着。
在宁静的小村寨之中,一群皂吏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恶贼,正在用力的踹着院门,院落之中,一个民妇抱着稚童,瑟瑟发抖,稚童在嚎啕大哭,民夫的眼神惊恐,一只手在稚童的背后顺气。
在城门口,一个老翁,面色黝黑,满脸的灰尘,两鬓苍苍,十根指头尽是墨色,坐在一架排子车前,车上是煤炭,这老翁抱着五城兵马司一个校尉的腿,这校尉手里拿着文书,作势要将排子车拉走。
在城中民舍之中,一家四口,正在被驱赶出自己的院落,身边都是零散的包裹,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站在院落门口,叉着腰,伸着手,正在破口大骂,被骂的一家四口,只能默默的收拾着行囊。
旧院书寓里的娼妓们,满身伤痕,跪在地上,似乎在祈求,衣服上还有些血迹,脸上都是泪痕,眼中皆是绝望,一个满脸横肉的嬷嬷面无表情,而书寓的门外,是两个跃跃欲试的客人。
松江府衙门里,松江府尹背后是明镜高悬,堂中站着男子,绫罗绸缎,还跟着一个一个小厮,为男子鞍前马后,而堂外,是一个短衫的斗升小民,在被衙役摁在椅子上,显然是要杖刑。
冉思娘看着这画风陡变的画卷,歌舞升平逢盛世,丰衣足食享太平的画,添加了这些个场景之后,立刻变得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的压抑。
冉思娘终于拉住了陛下的手说道:“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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