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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瓷【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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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缝隙才能套出他的话来,关于嘉明七年。

白牧先不知道赵懿萱想在他身上探究什么,他觉得自己可以是和别人一样的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既不冒进也不贪功,几乎就是永恒运转的皇宫的一个提线人偶,行尸走肉。

“公主在看什么?”

“在看你!”她眼神里坦坦荡荡地,毫无戏弄揶揄,以至于一旁正在整理香囊的梦夏、正在扫院子的刘湛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为什么看我?”白牧先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嘴里的称谓,被她毫无权威气息的语调带跑了。

“为什么不能看?”

她一抬眸仿佛惊扰了他心头落着的一只蝴蝶,扑棱扑棱的,让他心头痒痒的,他连忙收住手里正在倒水的茶壶,才勉强没泄漏了心迹。

就算被发现了,她还是时不时就盯着白牧先看,而白牧先则越发滴水不漏起来,甚至还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游刃有余。每次陪着她去东宫听课,一路上朝堂职衔,他陪着背得烂熟,回来的路上还能对谈刚学到的方略和条陈,纳谏怎样、赈济怎样、番邦治理怎样。

她心想,这人真是难搞,成日里只像是在看一个稀罕摆件一样的看着她,根本没有要亲近的意思。

成日里,两个人在无人注意处暗暗较劲,眼波中仿佛有暗流涌动。

再次轮到白牧先值夜的时候,赵懿萱搬了小墩子坐在前厅的门口,头发还没干透,已经进入暑伏了,入夜才有丝丝凉风,吹散白日的湿热。她散着头发,寻着一点小风,膝上抱了一摞纸,他便走进前厅取了盏灯来。夜里只有一些蝉鸣,他来来回回的步伐很轻,整个玉涧阁都是安静的,他坐下来之前还是拱手作礼,她坐的墩子很低,也没有抬头,只能看见他翩迁的衣角。

梦夏不爱与赵懿萱谈论邸报、策论这些伤脑筋的事情,赵懿萱会留着写得精彩或艰深的策论与赵翊秉烛夜读,现在不方便了,依旧习惯晚上拿出来啃读。

“民办马场战马供应之诸多弊端早在嘉明年间”

白牧先静静坐在门外,膝头收拢着她读完的几页纸,时而点头回应着赵懿萱嘴里嘟嘟囔囔的话,时而就着灯光也读着手里的报纸。

“战马自河湟二州的马场全数运回东京城禁军大营,再经调配,运至西境与北境,折损过多湟州离东京多远呢?”她低头絮语。

“两千八百八十多里,会经过三十五家驿站。”他的目光仿佛落在遥远的记忆里,不假思索地报出了这样一串数字。

赵懿萱没有想到能得到他的回答,下意识抬头看他,惊讶很快就转变成了然、愧疚和一丝疼惜。白牧先看到她的反应便知晓内侍省的名册写得有多详细了,不仅他哪年卖被进来,从何处被卖进来也有登记,那么,他曾经任职衮国公主府想来她也早就知道了。

她咬着自己薄薄的嘴唇,因为戳人痛处而歉疚得不作声,不知说什么能化解眼前人的痛楚,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言语能力好像天生受限,可以学堂上与人强辩,却没法温声细语地说出体己的话来。白牧先不禁有些动容,凉薄势利或刁蛮任性的人他也是见过的,她看起来冷清寡言,没想到在这样的小事上如此柔善。

“没事,都过去了。”他暖暖地弯了嘴角,示意她继续读下去。

她低垂了眼眸继续读,并不知道这一声“过去了”过去的是什么,是稚子的小脚掌走过千里戈壁与沙漠,还是孤雏离乡十余年的惶惶不安。

青州水患、登州水匪、新科学子策论合集,每隔三五天,他们都会坐在玉涧阁的前厅门口,一个坐在门槛内,一个门槛外,轻声细语地这些还带着油墨气息的纸张,有时也会辩上几句。

“如果有些问题有丰富经验的基层官吏可以快速有效的解决,整个官僚机构,从上到下的运行不知能快多少!而且谏官大多没经过基层的历练,照本宣科更有可能降低基层胥吏的办事效率,增加他们对被弹劾的忧虑,办事刻板,畏首畏尾”

“但是国朝广开言路氛围并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需要在许多重要关头,都坚持言路畅通,无人因言获罪,才能给天下所有学子,士大夫以品评天下事的自由与信心,这是几代人才能建立起来的信任。这种信任,要毁起来也很容易”

他们就着这些纸片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与她品评江山的二哥如今老实待在东宫里,这些西起横山东抵东海的江山社稷,终于又有一个人陪她在脑海中操练起来。白牧先在内书院死记硬背的那些四书五经,皇皇巨著,也就着这些纸片活了起来。

赵懿萱很喜欢这样的时刻,他们可以为了一些理念而争论,有理有据,有进有退的争论,就像小时候她和赵翊在放学回家路上那样。白牧先也很喜欢这样的时刻,他不仅因为赵懿萱在内侍省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还跟着她在资善堂,在玉涧阁,在这样充满理性与智慧谈话里,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成长,在舞蹈。

他们一个坐在门内,一个坐在门外,像两棵树一样在风中成长,但是深处的根在汲取养分的过程中,沉默地,紧紧地纠缠在一起,那舍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