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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她从旁人口中听过这个词。冠以这个称呼的人严肃又刻板,总是肃着脸拿着一把铁戒尺打人的手心。
可她的先生却温和又耐心,不厌其烦地从看工尺谱教起,教她从宫商角徽羽都不识的稚龄女童,到能够行云流水般弹奏出新习的琴曲。
她跟着先生学了三年,一直到当时还是县令的桑砚接到了右迁入京的调令。
一场阖家欢腾的团圆宴后,她悄悄躲在假山后,听‘父亲’与继母商量起先生的事来。
说是京城里的规矩重,男女七岁不同席。而折枝如今已有十岁。未免闲言碎语,入京后,还是重新聘一位女先生更为妥当。至于如今这位,给些银钱打发了便好。
她忍不住,出去求‘父亲’不要换掉先生,却被‘父亲’厉声训斥她不守规矩,不像个闺秀。也因此被罚跪在祠堂里,不许用晚饭。
月上中天,她跪得又困又饿的时候,还是先生背着众人过来,递给她一碟还冒着热气的栗子糕,温声安慰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只要你始终勤学苦练,不曾懈怠。教你的先生是谁,并无太大分别。”
那天满月清辉。她紧攥着先生的袖口大哭一场,哭得他云青色的袍袖上一片狼藉。
最终还是先生答应她——即便她远赴京城,而他留在荆县里,也会时常托驿使给她送些有趣的小玩意来,这才勉强止住了哽咽。
先生君子守诺,她到了京城后,每隔几月,便会收到先生寄来的物件。
有时候是一只布老虎,有时候是一只兔儿爷,有时候是一把九连环——
可这还是第一回,收到栗子糕。
还冒着热气的栗子糕。
折枝的杏花眸亮了起来,对着半夏与紫珠一叠声问道:“先生进京了?”
半夏与紫珠连连点头,面上也皆有喜色。
紫珠道:“听送东西的驿使说,萧先生这几年名声鹊起,又得了乐府令的赏识。再过几日,便是宫廷乐师了。”
半夏也笑道:“我多问了那驿使几句,得知萧先生在京城北巷里置了宅子,还未来得及安顿呢,就先买了您最爱吃的糕点托人送来。这许多年过去,先生应当也桃李满天下了,但是最疼的学生,还是您。”
折枝听出了她话里打趣的意思,也一径笑了起来,拿了插在甜白釉梅瓶里的梨花去砸她:“真是越来越贫嘴了,和谁学的?这般伶牙俐齿。”
半夏一伸手把那梨花接住了,笑得眉眼弯弯的:“那姑娘可要亲自去谢过先生?”
“我与先生足足有六年未见了。好容易先生乔迁入京,自然是要庆贺一番。”她的目光落在跟前的妆奁上,骤然想起了什么,面上的笑意轻滞了一滞,眸底浮上几许思量。
先生精通音律,又是可信之人。也许自己能将谢钰写的琴谱带去让先生过目。
无论是与不是,终归能了却自己一桩心病。
好过她终日悬心吊胆。
她这般想着,终于将谢钰说过的话抛到了身后,只思量着开口“先生这几日刚入京,诸事压身,新置办的宅子也需打扫。立时过去恐怕不妥。”
“不如等过几日采买的时候,我再想个法子,出府去谢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