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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携妻儿去看戏,瞧的是一段《武松打虎》。有甲乙二人,一强一弱,在台上扮着戏闹。先是甲扮了武行者,乙扮那猛虎。不一会儿,乙被甲打了个要命,乙就埋怨甲了。可甲却振振有词:“侬是老虎,不打,岂不是让侬咬死了?”乙见状便要求互换角色,却再次被甲咬的要命,正欲埋怨却又被甲打断:“侬乃武行者,不咬,不是叫侬打死了?”
中华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二十日晚,日水兵宫崎贞雄在海水中挣扎正待求生无望时,却被一中国船夫所救。
在船夫家,他简单的擦拭了身上的水后,便有一群黑衣黑帽之人破门而入,宫崎贞雄操着谁也听不懂的日语破口大骂,却依旧改变不了他被野蛮架走的事实。原来,他是被中国政府带去审问的。
“宫崎先生,你何以越过一二八规定界限,出现在中国领土范围内?”负责审问的是一名看起来甚是严肃的家伙。他面无表情,便是任何一个除了板着脸之外的表情都显多余似的。
“······”宫崎贞雄选择了沉默。
审问的长官冷笑一声:“带下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估计宫崎贞雄若是能预料到被带下去之后的事,怕是什么事都会尽早招了。
后来,宫崎贞雄在自供文书中承认,七月二十四日晚,自己在四川路一家妓院里被另一名日本兵看见,因为这家妓院没有经过日本海军陆战队的批准,所以不能招待日本水兵。那宫崎贞雄又怕军纪处分,于是乎便弃战潜逃,准备了个跳海自杀这一幕。
真相大白之后,国民政府立刻将日本水兵送至日本领事馆,于是日方企图以“水兵被绑架失踪”事件作为发动战争的阴谋失败。
“切!弗要面孔!(上海方言,不要脸的意思)”淞沪警备司令杨虎对着手中这张破旧的报纸啐了一口,接着又继续骂咧着。他是知道的,日军如此频繁的挑起事端,已然不是一次两次了,显然居心叵测。想到这儿,杨虎皱了皱眉头,由于“一二·八”事变后鉴定的《淞沪停战协定》的限制,中国军队不能在上海市区及周围驻防,市内能作战的可只有他所辖的警察总队及两个保安团,而日本人却有三千余人的海军陆战队,事态照这样发展下去,倘若真的开战,是万万敌不过的,该如何是好?他这个淞沪警备司令可谓是任重而道远。
果不其然,八月九日下午五时三十分,由于日海军陆战队两名士兵的无理取闹又开枪打死保安队员时景哲,故被愤怒的保安团众人击毙于虹桥机场。此事惹的上海市长俞鸿钧不得不多次与日方领事交涉,最终却俱是无功而返。此事自然也上了我们人民日报的头条。
我第一次见到俞市长和杨司令就是在他们与日领事的交涉会上,作为一名颇为爱国的记者,俞市长和杨司令不得已而为之的谦卑犹使我不满。不过家人却劝我不必过于气愤。所以我虽然似乎沉静,然而实则激烈。一气愤,便容易趋于激烈,释放则送葬了自己的命,沉静着,却又啮碎了自己的心。故此时,我是两难的。
不过很快,蒋委员长便下令集结京沪线各部队向上海推进,并命令海军阻塞江阴水道,防止日海军溯江西上。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次日,便有八十七师,八十八师进入上海市内。
望着这份电报,杨虎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可是就目前的兵力对比关系来看,想要保卫上海亦是难于登天的。想到这儿,他又骂咧了句:“阿飞!(上海方言中指流氓)神之胡之!(上海方言,通常是大人用来骂小孩骨头轻了,欠揍了。)”不过也不知杨司令一个安徽人是如何晓得这上海的方言的,还真是奇了怪了。
这几日发生的事还蛮多的,而我们做记者的又尤为忙的不可开交。兴许早上还在闸北做访谈,下午就得赶回沪南写报告。
而我更觉对不住妻儿。妻子是复旦的老师,不仅带那些多的学生,还有我们六岁大的孩子。自水兵绑架事件开始,算来我也有大半个月未归家了。不过最让我担心的,还是他们的安危,毕竟局势如此紧张,好似明天便要开战似的。
是故当晚便带上妻儿去照了相。虽说妻子是大学的老师,可薪水却是少的紧。我也只靠些零碎的钱过活,更何况这年头,国家都苦,就别说我们这些平民了。所以此番照相着实是人生第一次。我给顽子换了身洋装,瞧上去是颇神气的。却不曾想后来拍照时,顽子的表情在时刻变化着。有时是活泼的,有时是顽皮的,但继而又是驯良、拘谨。这并非是照相师所期望的,所以直到了十一、二点方才得以返家。
今年上海的热,是几十年来所未有的。白天出去混饭,晚上低头回家,屋子里却还是热,并且加上蚊子。这时候,只有门外是天堂。因为住在江边的缘故罢,总有些风,倒是用不着挥扇的。虽然上海向来一到这时候就有这不寻常的天气,但今次好像热的令人喘不过气来,令人甚感压抑。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三日,日军由租界向闸北进攻,占领了八字桥、持志大学,由此,淞沪抗战正式拉开帷幕。
八月十四日。“中国为日本无止境之侵略所逼迫,兹不得不实行自卫,抵抗暴力······”广播里这样播着,却无一人有闲工夫去听政府究竟是个如何搞法,当然我也不例外。路上行人脸色凝重,也有好多人大包小包的欲离开上海;街道旁不断有走失的孩童哭喊着寻亲;漫天的劝降书飞舞却谁也无心思关心它到底写了甚么。总之,现在的上海乱作一团。
地上的乐园早经失去,人间的天堂都已毁灭。我抱着公文包,飞奔在去报社的路上,这幅惨景不断在我眼前重复,不论哪条街道俱是如此乱象。
到了报社,已是傍晚。听一旁前线记者的同事说道:“今天我空军击毁敌机6架,更打败日军王牌木更津轰炸机队,而自己却无一机损失!”没想到初战即可告捷的我们,一个个抱成了一团相互庆祝。也不管侬是男是女,也管侬衣脏或净,总之大家都打内心的高兴,此一役着实彰显我中华民族的抗敌御侮精神。后来听说航空委员会秘书长宋美龄等一行为此特亲临句客机场劳军,嘉勉备至。
次日,我等二十八中队队长陈其光摔机直飞舟山群岛,穿过百余艘日舰的密集火网,俯冲投弹,将敌第三舰队旗舰“出云号”巡洋舰炸的东摇西摆。而我空军更是又击落敌机引架,使日本更津、鹿尾两航空队精锐尽失,鹿尾队长石井义被迫剖腹自杀以谢其国人。
看见贫穷而情不自禁地产生同情,看见寒冷而愿意去雪中送炭。我们在挣扎的同时,却不断被人感动,帮助我们一起相濡以沫,滋润着这苦涩而艰难的日子。
中日海空大血战,前后持续了4个多月。关于海空大血战的实事,我俱是听同事描述的,在海空大血战辉煌战绩的背后,陆上的战斗却陷入胶着。每小时数以千记的生命在消逝,实在堪比凡尔登绞肉机。
自有历史这玩意以来,中国人是一向被同族和异族屠戮,奴隶,敲掠,刑辱,压迫下来的,非人类所能忍受的楚毒,也都身受过,考查过后,真教人觉得不像活在人间。
在短暂看望家人,匆匆告别之后,我成了八十八师的随军记者,也亲眼目睹了淞沪会战最悲壮的一幕。
淞沪保卫战中我国军队三分之二以上伤亡,在各将领的强烈要求下,司令部被迫作出撤退决定。而我所在的八十八师的五二四团一营在副团长谢晋元的指挥下为掩护部队撤退,奋命狙敌。此时此刻,那夕阳一片江流去,碧云犹叠旧河山,月痕休到深深处之情漏入心头。是的,那牺牲的英魂已作天涯絮。
“您好,谢副团长,我是人民日报的记者李士明,可以和您聊几句吗?”趁着夜幕,我蹑手蹑脚来到谢晋元副团长跟前。早晨的枪林弹雨已使我胆大了不少。起先那一具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是令人痛心的,再后来却更显麻木,兴许是见得多了罢。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等待谢副团长的答复。
只见他用中正枪的枪托将钢盔往上顶了顶,恰好够露出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瞪着我,不屑道:“哦?您这记者倒真胆大,敢上阵地上来?只是不知您有何贵干呢?”
本来我是带着一股无比的崇敬冒着生命危险来阵地拜访这位打仗如猛虎的英雄的,谁曾想却是热脸贴上冷屁股。就此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道:“谢副团长,您完成狙击掩护任务之后为什么没有按命令撤退?难道军人的天职不是服从命令么?”
“可我同样是中国人民的子孙,为了他们我必须留下。”他冷冰冰的口吻使我震惊于他的无畏精神,但在经历了白天的战斗后,面对这剩余的生命,我冷静下来:“难道要那剩下的四、五百人陪您赴死吗?您这么做,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谢晋元沉默了,接着往下拉了拉钢盔遮住自己的脸后便一言不发。我见他默不作声,便自打无趣的离了去。在我走至不远处,便听见谢晋元高昂的声音朗诵道:“勇敢杀敌八百兵,抗敌豪情以诗鸣;谁怜爱国千行泪,说到倭奴气不平。”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总会心念这首荡气回肠的短诗,以此来激励我有勇气游走于各个战场来为我亲爱的同胞们带来最真实有力的报导。是的,我也在战斗着!
的确,我们是中华民族的子孙,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只要这些军人们存在一天,必决与倭寇拼命到底。可用自己的生命自己家人的幸福换取他人的生命他人的幸福,侬们说值得吗?但是舍我其谁呢?侬看那上海的海岸,我能想到的,最伟大的献身莫过于成为海岸——保持一个挺拔的姿势,等待着无止境的重复。
次日退守四行仓库,战斗之激烈可谓生平第一次见到。
阵阵的射击声不断传来,一些枪弹呼啸着飞过,另一些则啪嚓啪嚓打在墙壁上。谢晋元端起步枪,手一挥便带了一个排冲上前去。后方的士兵们用机枪支援着,谢晋元等人则冲向那浓密的动荡的枪烟中。我旁边的一名年轻的士兵,约莫二十出头罢,再也按捺不住。只听他“呀!”的大喊一身,也端着步枪冲了出去,消失在烟雾之中。但很快,对面机枪是一阵扫射,硝烟散去却只瞧见他的两臂和两腿迅速地抖动,不过头已是完全不动了。一颗枪弹已经打穿了他的头骨。正待我目睹一个年轻生命如此轻易就消逝时,三点钟方向则传来了一阵爆炸声。循声望去,竟是一辆日军的装甲车叫谢晋元等人给炸了个底朝天!不一会,谢晋元便带着那一拨人回到了阵地,我数了数,居然一人未少,由此不禁对这个人所皆知的战斗英雄真正敬佩起来。
即便如此,这场战斗我们依然损失惨重。但日本人终究还是暂缓了进攻的步伐。打扫战场时,我很容易的在人群中找到了谢副团长,因为他高大、威猛,又是那么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谢副团长,今天的战斗虽然大家伙打的很勇猛,但是实际上却是损失惨重。要不撤吧?”
“你真系烦过梵蒂冈啊!(广东方言意思是你真是很烦啊)你信唔信我垃你去打靶丫拿!(广东方言意思是你信不信我拉你去枪毙)”
“侬凭什么枪毙我?侬没瞧见那些伤兵们的落魄惨样吗!”
谢晋元环顾了一下四周,皱了皱眉头。转而又像我发起火来:“咁多人死唔见你死!(广东方言意思是这么多人死不见你死)识少少扮代表!(知道一点点就装作得像代表似的)我的兵,我知道!”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了去。
就此,我也通过四行仓库的后门先回到了租界。我不是怕死,相反虽然与谢副团长间有些个人恩怨但我是甚是喜欢这些奋战在第一线的将士们。当上海的部队都撤走后,他们在谢晋元的带领下孤军奋战,着实是一群最可爱的人!而我回到租界就是要将他们还在浴血奋战的事迹告诉我所有的同胞们,相信他们也一定觉得那是群最可爱的人!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是不该被遗忘的!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谢晋元副团长了,当然了,是活着的谢副团长。
后来谢副团长率部退回到胶州路兵房。在那儿开始了长时间的孤军营生活。我的一名同事曾去那儿采访他,问他:“为什么他当初不肯撤退反而选择了留下来继续抗战。”
只见他消瘦而苍白的脸颊抽搐了几下,接着又恢复回了他的意气风发,铿锵有力的答道:“弱国国民处处受人欺侮,不流血,不抗战,等待何时!”
由此,我再一次被他崇高的大无畏精神所震撼,心中敬佩之情无以言表。
民国三十年四月二十日清晨五日许,郝鼎诚等四名叛兵,从谢副团长背后包围袭击。谢副团长头胸两部受伤严重,血流不止。延至6时许,含恨而终。
我参加了他的遗体棺殓仪式,仪式上人们当众宣读他给家中亲人的一封信:
敌人劫夺男之企图,据最近消息势在必得。敌曾向租界当局要求引渡未果,但野心仍不死,且有“不惜任何代价,必将谢团长劫到虹口敌军根据地,只要谢团长答应合作,任何位置均可给予。”云云······大丈夫光明而生,亦必光明磊落而死。男对死生之义,求仁得仁,泰山鸿毛之旨熟虑之矣!
随后我来到妻儿墓前吊念。至于他们是怎样亡故的,我确实不愿提起。我只能告诉您他们和大多数国人的结果相同······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在战争的侵袭下戛然而止,无法续写。可我们依然要打,要抵抗,这是种民族气!这是场关乎民族生死存亡的战斗!所以任何一个生命的离去在民族存亡面前都是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愿提起的缘故吧。
漫天柳絮在阴空下飞扬,这阴冷的天空,何时才能放晴?至此,我已无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