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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丞飞快地抬头扫视一眼一屋子的警察，又很快低下头去。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足够让他周全礼貌地应付大多数的人，没理由遇上了警察瑟缩成这个样子。顾以诺示意几个人出去，只留了徐少珩和程橙在病房里做笔录。
“这已经是最低标准了，取证的时候至少要有两个警察在场。”顾以诺转而对着他，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说，“现在我们能好好说话了吗？深呼吸，放松，我们不会伤害你。”
廖丞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圈有些发红，“他、他怎么样了？”
“唐蕊已经脱离危险了，她没受什么严重的伤。”程橙嘴快地回答。
“我是问那个绑匪。”廖丞轻声说，“他死了吗？”
廖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裹着绷带的右手止不住地震颤，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左手按住了。
“那种情况，就算他死了，你也是正当防卫。”顾以诺微微皱起眉，说，“你需要心理治疗。”
“他一定死了。”廖丞捂住了自己的脸，痛苦地说，“我往他脖子上捅了很多下……他流了很多血。可是我当时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顾以诺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逼迫他看着自己，“看着我的眼睛，现在开始深呼吸，慢慢地去数你的心跳声。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个罪犯死了，法律上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但是这起案子还没有结束，你要配合我们。听懂了就点点头。”
廖丞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你和唐蕊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在奶茶店认识的。”
接下来的展开让程橙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逃避母亲监控的小少爷在奶茶店邂逅了打暑假工的灰姑娘，小少爷捡到了对方的漫画，就此相识。小少爷在漫画里认识到了另一个世界，没有司汤达也没有巴尔扎克，更没有长篇大论的名著读后感。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慢慢地也喜欢上了这个温柔甜美的女孩。小少爷了解到女孩不幸的遭遇，更加为她的坚韧所动容。
他们慢慢地走到了一起，在女孩独自租住的出租屋里，他感觉另一个真实的自我在这具躯壳里苏醒过来。
在廖丞的描述里，唐蕊温柔、包容、善解人意，能消化他的所有不良情绪，理解他的所有痛苦。但在唐母的描述里，唐蕊表面上答应母亲再婚，实际上诬陷继父猥亵自己，借以破坏两人的婚姻。
这简直是两个人。程橙打了个寒颤。
可疑的地方太多了。
最明显的地方是，奶茶店随处可见，为什么唐蕊会跨越大半个云川市去私立国际高中附近的奶茶店打暑假工？唐蕊和父亲的关系那么好，她会对廖氏集团一点都不了解？难道她就一次都没问过廖丞家里的事？
“你们去花海的事，你或者唐蕊跟任何人说过吗？”徐少珩问。
“我没有，小蕊应该也没有。”廖丞摇摇头，“我妈管我管得很严，我没跟任何人提过我们的关系，想等高考完再说。小蕊也说过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被人知道，我们差得太多，她怕别人说她的闲话。”
“你好好回想一下，去花海当天，唐蕊是一早就叫好了出租车在那里等你吗？”徐少珩问。
廖丞略一思索，说：“对。”这个字脱口而出后，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警察叔叔，你们该不会是怀疑小蕊吧？这怎么可能呢？她差点就……而且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徐少珩和顾以诺对视一眼——看来廖丞并不知道唐蕊父亲的事。
徐少珩岔开了这个话题，“你们俩的手机呢？”
“被那个绑匪砸碎了。”廖丞提到绑匪，又低沉下来，“我、我当时……”
顾以诺安抚性地按了一下他的肩，递给他一张名片，“我会给你妈妈提建议，给你找一个心理医生。那种时候能站出来保护别人，你很勇敢。你没做错，但你可能会因此生病。有事随时联系我。”
——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啊？”程橙离开病房后，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冷不防被廖夫人恶狠狠地瞪了回来。
“创伤后应激障碍。”顾以诺低着头噼里啪啦地按着手机，“正常人很少会触犯法律，尤其是廖丞这样的孩子。一旦有一只脚踩进这个社会的阴暗面，就难免回不到‘正常人’的状态里。”
程橙听得有些愣。
“她是说ptsd。”徐少珩接过了话头，“亲手杀过人的人，会在每一次握住水果刀的时候想起刀锋切进人体组织的触感，会在看到女孩的红色裙子时下意识地想到满地鲜血。只要有人靠近他，威胁到他，他的第一冲动不是报警或者逃跑，而是砸碎对方的头。”
顾以诺认可了徐少珩这个通俗的说法，头也不抬地说：“对于有正常道德感的人来说，违背法律和道德底线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更不要说杀人了。他会不可避免地回味第一次犯罪时的感受，自我谴责，最后脱离原有的社会轨迹。”
徐少珩忽然按着她的额头，打断她的长篇大论，把她带到了怀里。顾以诺猛然被人揽住，惊异地看着从自己身边急急忙忙跑过的医生护士。
“走路别玩手机。”徐少珩说着抽走了她的手机。
程橙跟在后面啧啧赞叹，用眼神谴责这对狗男女。
——
病房门被人推开的时候，廖丞忍不住震了一下。直到看到来人是母亲，才略微放松了一点。从他获救到现在，他还没跟母亲好好地说过话，母子二人更多的是相对无言。
“警察跟你说什么了？”
“问我唐蕊的事，还有当天的一些细节。”廖丞没头没脑地说，“对不起，妈妈。”
廖夫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她原来是设计师，画图的手指纤细修长，做什么都赏心悦目。苹果皮薄得透明，一整条不间断的果皮落到垃圾桶里。她沉默地把苹果切块，递给了病床上的儿子。
“昨晚还是睡不着吗？”廖夫人问。
廖丞咬着苹果，困难地点了点头。
获救以后，他很难入睡，也不能一个人呆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就算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也会被噩梦惊醒。梦里是唐蕊白色的身体和绑匪残破的尸体，而他手上湿淋淋的都是血。
“那位顾小姐建议我给你找心理医生。”廖夫人说，“你愿意接受治疗的话，我给你找最好的。”
“好。”廖丞低着头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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