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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轲不紧不慢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不急，我们先来谈谈你的未婚夫。”
顾以诺靠在冰箱上，低下眼帘咬着吸管，“不是未婚夫，那是个谣言。我才跟他谈了半年。”
“我还以为他已经跟你求婚了。”秦轲的眼神锐利。
“怎么可能，”顾以诺漫不经心地笑笑，“玩玩而已。”
“那犯罪心理研究室的事也是玩玩而已？”秦轲有些咄咄逼人。
顾以诺把酸奶盒扔进垃圾桶里，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当然。我这样的人就是在不断地追求刺激，这种合理合法的机会为什么要错过？再说了，我也没有就业问题，玩什么不是玩呢？”
“你……”
“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多了，前监护人？”顾以诺的语气冷了下来，“我累了，要休息，你自便。要出门住酒店的话记得打电话叫保安来给你刷卡。”
——
徐少珩从冰箱里拎出来一盒牛奶，扔进微波炉里加热。他拿出手机挨个回复同事和领导的消息，置顶的那个微信号一直没动静。就连定时打卡一样的“晚安”也没发过来，不知道是在和前监护人促膝长谈还是睡着了。
微波炉工作结束，发出“叮”的一声响。徐少珩把牛奶倒进狗子的食盆里，狗子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自己何以得来夜宵加餐的待遇，但还是很开心地舔舐起来。
徐少珩叹了口气，微信里还躺着一条消息他没有回复。
“中秋怎么又不回来了，是工作上的事吗？最近很忙吗？身体还好吗？”
有的时候徐少珩觉得自己像个蜗牛。在触碰到真实的、正常的烟火生活时，他往往会被其中的脉脉温情灼伤，然后缩回自己的壳里。他走在车水龙马的市中心，审视自己躯壳下伤痕累累的肉身，心底里不觉得自己和任何一个人相似。
回到熟悉的地方，在亲近的人嘴里一遍遍重温自己从前是个怎样的人，对他来说是一件过于残酷的事。
“是不是该给你取个名字了？”徐少珩摸着狗子的下巴说，“好像是养你是养得有些随便。”
狗子只顾着在他手上拱来拱去，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手机“嗡”的一声响，进来一条微信。
“晚安。”
——
“张宇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
程橙一进市局就抓着徐少珩汇报情况，她左手油条右手豆浆，字里行间都洋溢着早餐的香气。她眼睛底下挂了两个黑眼圈，头发抓成一把，衣领还维持着挤地铁时的拧巴状态。
“那家福利院在很偏远的一个乡镇上，当年仕英为了‘优良教育企业’的名头，在里面定点资助了几个成绩特别优秀的学生在仕英读书，学杂费全面，还有奖学金拿。”程橙酝酿了一晚上，恨不得一股脑把自己调查出来的情况掏出来摊在徐少珩面前，“张宇就是其中之一。”
“福利院收养的孩子一般都是先天残疾，张宇这样身体和智力都正常的孩子应该很快会被人领养走，为什么会拖到上高中了还在福利院里？”徐少珩问。
“因为他爹是个瘾君子，吸毒过量死了。”程橙长长地叹了一口带着猪肉大葱味的气，“他妈抱着他开煤气罐自杀，他没死成，就被送福利院了。来收养的人一听说这背景，哪个还敢领养他？”
“也就是说，他是个没钱、没权、没背景，甚至连家长都没有的小孩？”徐少珩思忖道，“如果方泽文存在校园欺凌的事实，他会是最好的欺凌对象，就算真的出了事，也不会有人替他出来闹。”
程橙默认徐少珩的说法，接着说：“张宇是在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失踪的，失踪了大概一两天学校才去报案。基层警力紧张，他又是个有胳膊有腿的男孩子，基本排除人贩子拐卖的可能，就当做小孩子离家出走处理了。”
只是这个小孩根本没有“家”可言，也没有苦苦记挂、千方百计要把他找回来的家人。校方无关痛痒地报了警，也没有人真的去找他，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是死是活。
“从张宇失踪到现在三年，按道理说失踪两年就可以销户办理死亡证明，但是福利院的孩子太多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所以也没人去办。”程橙把一张照片放到徐少珩的桌上，这大概是离开福利院去仕英上学的时候拍的，张宇紧挨着院长站在福利院的铁门前，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他那个时候才十六岁，长得瘦瘦高高的，有点黑，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脸颊肌肉却不配合，手臂紧紧地贴着裤缝，丝毫不敢偏离，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徐少珩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挪开了，“仕英那边怎么说？”
程橙正好吃完了早餐，从办公桌上抽了张纸擦手，闻言双手一摊，“还是那一套，不知道、不清楚，跟我们学校没有责任。”
“那就从张宇当年的班主任、任课老师、同班同学一个一个地查，一个一个地问。”徐少珩的语气有些重，指节扣在桌面上，咄咄逼人，“张宇为什么失踪，他和方泽文、杨聪是什么关系，这场校园欺凌的来龙去脉。”
程橙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有点愣，“徐队，万一……我是说万一，张宇真的是不堪校园欺凌离家出走了，还活得好好的，我们不是白忙了吗？再说我们现在也没有确凿证据说明张宇死了啊……”
徐少珩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被照片上那个少年的笑容刺痛了似的。他把照片倒扣过去，看着程橙说：“你觉得杨聪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杀，又为什么要引方泽文上去？”
程橙茫然地摇了摇头。
“警方办案，一般思路是调查受害人的社会关系。而方泽文这样在现场的一定是重大作案嫌疑，杨聪是为了让我们调查方泽文。”徐少珩的眼角捕捉到了程橙略带迟疑的表情，“是不是觉得这么说有点玄幻？”
程橙猛点头。
“你知道有一种心理学效应叫‘幸存者后遗症’吗？”徐少珩的目光越过程橙的肩头，落在办公室雪白的墙壁上，邮箱空茫遥远，“这种症状一般发生在重大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身上，他们会产生类似于‘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我’这样的想法。”
程橙领悟了他的未尽之言，立刻扭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