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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潼关,到洛阳。
自朱温篡唐建梁,将都城改至汴州开封起,洛阳只能黯然神伤充当陪都的角色了。即便之前有九个王朝定都在这里,可架不住没完没了的天灾人祸啊,黄河改道运河淤塞,战火涂炭城郭灰烬,昔日的繁盛辉煌已一去不复返了,即便经过后来张全义招怀理葺重头再来、后唐庄宗李存勖不遗余力地复唐中兴,宋初的洛阳俨然无法与则天皇后的神都同日而语啦,比起被朱温拆得片瓦不存的长安也强不到哪儿去。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废墟上重新站立起来的城市,其规模还可以与现代四线城市相媲美。
张咏与刘庆东从郭城南垣定鼎门进得城来,沿着宽约百米的天街一路向北,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酒肆,和错落有致的寺庙民宅,时代更迭,已不见那壁垒森严的闾墙坊市了,人活得更自由写意,更趋于人性化。路上的百姓穿着极其朴素,大多采用粗棉麻布的衣料,迎合世风染成黑白两种颜色。偶尔有用丝绸料子的紫衣贵族,也是行色匆匆规规矩矩,低眉顺眼不敢张扬浮躁,似城内的空气多了几百帕压力,让他们有些诚惶诚恐承受不起了。
一条奔涌的大河出现在眼前,回漩湍急,波涛跌宕,沙洲险滩一扫而过,浩荡荡一泻千里。是洛水!刘三哥立刻认出来了,记忆犹新呀,上回穿到东汉,若是没有曹操出手相救,自己怕是早已葬身鱼腹啦。
他发现原有的浮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座坚固的大石头桥,屹然不动地横亘在水面之上。石堰和桥墩均用巨大方石垒砌,每砌一层,缝间凿槽,镶嵌铁腰,错缝骈连,形成巨大的板块,其桥墩呈龟背形,如此仿生设计,轻而易举的化解了激流的冲击。再往河对面望过去,在艳阳高照下是一片巍峨壮丽的宫阙,从屋顶的绿琉璃瓦的光泽度来看,皇城是刚刚修缮粉饰过的。
三哥还注意到,河边有百十号丁夫正在筑堤修坝,另外几十个人忙着栽种树木,挥汗如雨,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在封建王朝里,是什么使他们这般任劳任怨、如火如荼的呢?
“兄弟,娘们该那抓类?古个蒸饼呗。”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突然间什么人从背后分别拍了他们一下。
两个人回头去看,是个呲着牙笑嘻嘻的读书人,他穿着黑色的麻布衣裳,光着头,用一根草棍悉数将头发卷在头顶。虽然衣服的面料粗糙低廉,浆洗得都褪色发白了,却保持得干干净净,袖口磨损处被缝补得板板正正。
这人三十几岁的光景,有着让人仰视的伟岸体魄,方脸大下巴,说起话来特意兜着口水,两只本就不大的小眼睛,夹着个突兀的大鼻子,更显得随和憨厚老实本分了,在他的手里还拎着一大张黄牛皮,湿漉漉的。刘庆东见到此人的第一印象,是他像极了《林海雪原》里秦卫东饰演的傻大个子。
张咏很是反感他的冒失举动,“朋友,是要我给你买吃食吗?”见对方期盼地点点头,毫无羞愧难堪之色,“读书之人,于大街之上拍拍打打,伸手要白食,成何体统?孔子云,不学礼,无以立。对于弱者我张咏是要尽力施舍的,可你这人高马大的,又没有残疾,为什么不谋份营生挣钱养活自己呢?非得丢掉自尊不劳而获有辱斯文吗?”
见讨要不成,反而遭到一通奚落,大个子立马拉拉下本来就长的方脸,用手揉了揉肉感十足的鼻子,“那木娘,有啥有辱斯文的?乞讨不丢人。想那淮阴侯韩信曾向漂母乞食,孔圣人也从叫花子范丹手里借过粮嘛。我之所以沿街乞讨,就是为了维护读书人的尊严,不为世俗的污秽荒杂与蝇头小利,而磨灭了我的宏大志向,有省下来的工夫儿多读读圣贤书不好吗?这叫行大事不拘小节,你不要小看人,我张某终究会有出头之日的。”
人家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还没等张咏反驳,接着阐述自己的想法,从南面匆匆走来两个中年儒生,他俩的肩上都背着包袱,头上戴着展脚幞头,腰系丝织束带。
“齐贤兄!行大事不拘小节这话说的好啊,谁还没有要过饭呢?当年,我在岳阳住过寒窑,挖过野菜,也沿街乞讨过啊,不丢人。”其中长得身材匀称的开口说道。
来者均是读书人打扮,另一个同伴长得有些偏瘦,模样不磕碜,还说得过去,浓眉毛,高鼻梁,眼珠子非常有神,熠熠生辉,在衣裳外面加了件白色的棉布广袖宽袍。他不住地咬着手指甲,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面三个人的言谈与神色。
原来沿街乞讨的这位叫做张齐贤啊,刘庆东看他一付其貌不扬、大智若愚的样子,又是个不为人熟悉的名字。他心里在想,可不敢小看人家,古今中外不是见得多了,有本事能成大事的王侯将相,哪个没走过麦城?当年韩信还受过□□之辱,朱元璋在破庙里喝过珍珠翡翠白玉汤嘞。
“是蒙正、仲舒啊,有日子没见到你们了,都忙啥呢?好有兴致呀,是结伴郊游去啦?”吸溜着口水的大个子看到来人,收起怒容,又露出憨厚的笑模样。
长相周正的那位掩饰不住旅途的疲惫,他向上移了移挎着的土布包袱,脚上的鞋子蒙着厚厚的尘土,看得出他是刚刚出行回来。“齐贤兄,我们非是结伴,而是巧遇。几个月前我去了趟莱州,看望舅舅。我们吕家与母亲娘家刘氏一脉在莱州的亲戚颇多,哪家不拜到都不好,便在老家多住了些日子。就在方才离船登岸时,在南关码头遇见了他温仲舒。”
大个子看向瘦子,那位立即把手指头从嘴边移开,“对,我们是在码头上遇到的,蒙正是回老家莱州,他乃莱州官宦之家,祖父官至户部侍郎,父亲吕公做过后周的起居郎,母亲家也是莱州名门望族。我去莱州干什么?张贤兄,我不是与他同去的,独自一人去了汾阴,到后土祠给后土娘娘上柱香。”
刘三哥注意到,当瘦子提及同伴的父亲时,那探亲回来的中年男子一皱眉,略有厌恶之态。
“温贤弟,你去后土祠做什么?难道是去祈求风调雨顺、国运昌盛、社稷太平吗?”大个子男人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瞅着瘦子,十分不解地问。
瘦子嗤嗤笑着摇着脑袋,“那是官家的事,我个布衣求啥社稷太平啊。”他四下里扫视了一眼,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讲,“不瞒贤兄,我是为明年的省试祈福呢。不怕你笑话,秋天里我们河南府的取解试是势在必得的,可明年春上京里的省试是真没底呀,官家沿袭隋唐旧制,一年顶多选拔进士二十几个人,想入围实在是难啊。屡试屡败都快失去信心了,我今年三十有二,读的书摞起来能有董家酒楼房顶那么高,考了这么多年,却未得到半点儿功名,惭愧惭愧啊。”
说话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石桥旁的气派酒楼,刘庆东也跟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嚯,好一个大酒楼啊!它耸立在桥南十字路口处,金碧辉煌,四层耸立,重檐歇山三滴水楼阁,灰筒绿琉璃瓦剪边顶。正脸悬挂八个一丈高的牛皮红灯笼,霸气十足,每个灯笼上书写着一个巨型篆字,合起来是“天下第一董家酒楼”。在楼的南檐下正中,端放一块“太白遗风”的蓝底金字超大匾额,六扇朱漆冰裂式大木门四敞大开,里出外进,来光顾的食客络绎不绝。
“拉倒,可去求吧,老弟,你是在我面前鬼摆吗?读的书有酒楼高算啥,我读的也不少嘞,垒起来能当洛阳城的外郭啦。”大个子毫不示弱地表白道。
瘦子拱手甘拜下风,“呦,还是贤兄了不起,不亏年长我们两岁,想必明年的殿试之上要看你鳌里夺尊啦,成为官家钦点的状元喽。”语气中明显带着讥讽的味道。
“哼哼,温仲舒,你别阴阳怪气的,夺取状元未尝不可,兴许还来个连中三元呢,解元、省元、状元都是我张齐贤的。你也是,乃考场油子温八爪温庭筠的后人,还会怯场吗?”大个子猛得想起了什么,“你一个人跑去汾阴啦!求福不必去那么远吧?偌大的河南府道观寺院林立,随便挑一家嘛,听说城北的上清观就很灵验的。”
“欸,我是温庭皓的后人,温庭筠是我老祖的哥哥,他老人家还说啥了,考场之上游刃有余,八叉手而成八韵。我可不行,周边的寺院都求过的,不成啊。”对方泄气地说。
张齐贤还是个热心肠,接着给他出着主意,“去嵩山中岳庙呀,也不远,那里的香火蛮盛的。”
“早去过了,结果还是榜上无名啊,能想到的都求过啦,不遂心。”瘦子丧气地回答道。
长相周正的朋友安慰他,“我不也是一样嘛,自从嵩山太乙书院授业回来,也是一考再考榜上无名啊。不是菩萨不灵,还是我们机缘未到啊。荣华富贵乃身外之物,不要过分苦求了,早早晚晚定会有水到渠成之时的。而且该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挣不来,心要放平和些,就像岸边上那些民夫栽的树,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指着大个子手里的牛皮问,“张贤兄,这是新剥的牛皮吧,你拿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