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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来的三干骑兵是北府军将领高衡诸葛侃率领的兵马。这三干骑兵早已在建康北城游弋,部署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追击城破之后试图从建康北城逃出的司马道子等人。
这也是王恭所布下的所谓‘围三阙一’的妙计。留下北城可供逃走,便可瓦解守城方的死志,因为毕竟有一条后路,不至于让司马道子拼命,从而对攻城有利。他们若是逃出来,却也逃不过骑兵的追击。
高衡和诸葛侃是北府军中的主要将领,在军中享有威望。这二人却一直对王恭是不咸不淡的态度,王恭让他们率三干骑兵完成此项任务,其实也是不想让他们在攻城的时候干扰自己的决策,对兵士们产生影响。
没想到,这个部署歪打正着,正好就近追击哗变的刘牢之的兵马。
刘牢之见追兵已至,忙下令弓箭手两干人就地准备阻击,掩护大军继续前行的同时,自己也迅速赶到队伍后方。他知道来的是谁。
骑兵追到近前,高衡和诸葛侃看到前方火把摇晃,有数骑矗立在大道上,用火把打着信号。那是北府军中约定的信号,火把转三圈,那是有话要说,希望交谈的意思。在夜晚很是有用。
“停止前进。”高衡勒马下令道。
追击的起兵停了下来,高衡看了一眼诸葛侃,沉声道:“诸葛兄弟在此掠阵,我去瞧瞧。”
诸葛侃低声笑道:“高兄,替我向刘将军问好。”
高衡一笑点头,从士兵手中拿过一支火把,举着火把催马上前。前方一人也举着火把策马缓缓而来。
“前面来的是高兄弟,还是诸葛兄弟?”刘牢之高声问道。
“刘将军,未将高衡。诸葛兄弟在后面掠阵。”高衡呵呵笑道。
刘牢之策马来到近前,火把照着他的脸,火风将他的胡须吹得飞扬而起。
“原来是高兄弟。然则,高兄弟和诸葛兄弟是来追杀我的么?还是想要来劝我的。你们是了解我的,我刘牢之下了决定,那是不会更改的。高兄弟,你若想劝我回头的话,那还是省省口水。你若是要来追杀我们,取我刘牢之脑袋的,那么……咱们叙叙旧之后,咱们便可以兵戎相见了。”刘牢之缓缓说道。
高衡呵呵笑了起来。
“呵呵呵,刘将军,你当我高衡和诸葛兄弟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北府军建立之时,我们便是生死兄弟了,一起出生入死,经历了多少艰难时刻。八年了,人生有几个八年?我等之间,亲密如兄弟也,我们怎会来阻拦你。”
刘牢之仰天大笑,点头道:“正是如此。我就是说嘛,难道我们北府军兄弟之间的情义,还比不过那王恭?你们不像何谦那厮,那厮是彻底当了狗,丧了我们北府军的骨气。你们怎么会对我不利?”
高衡叹息道:“人心易变,那也是没有办法。谢大将军一去,我北府军一盘散沙了。说实话,我和诸葛兄弟得知你做出这样的决定,都很钦佩。我们只恨不能跟你一样,做出这样的决定。”
刘牢之沉声道:“为何不能?我正要劝你们跟我一起走。跟着那王恭没什么好下场。谢大将军已经在三吴起兵,不日便要归来。李徽的东府军也已经参战,断了我们的粮道,恐怕已经攻占了彭城广陵。后路已断,京城难攻。此刻还跟着他作甚?”
高衡长叹一声道:“刘将军,我们和你不同。你的家眷妻儿在彭城,不受王恭挟持。我的两个儿子,诸葛兄弟三子都在营中,王恭将他们调入亲卫营中任职,其实便是将他们控制在身边,以便控制我们。我和诸葛兄弟若是跟你走了,他们都要被王恭砍头了。不是我们不像跟你走,而是我们不能走。受制于人啊。”
刘牢之怒骂道:“这个卑鄙小人,竟以这种手段控制你们,当真是无耻之极。几位贤侄被他控制,确实不可妄动。哎,这可如何是好?”
高衡笑道:“只能先虚与委蛇了。刘将军知道我们的心思,知道我们的身不由己便行了。若能脱身,我们自会脱离,投奔刘将军。若我们死了,请代为转告谢大将军,告知大将军缘由。”
刘牢之沉声道:“我会的。”
高衡呵呵笑道:“不耽搁刘将军了,时间紧迫,你们要尽快赶回京口,闭城拒敌。高某便不送了,我和诸葛兄弟前来,便是为你们送行的。可惜无菜,但是有酒,兄弟敬你一口。”
高衡说着话,从腰间取下酒囊来道:“先干为敬。”说罢仰头喝了一口,将酒囊抛向刘牢之。刘牢之伸手接过,也喝了一口。
将酒水抛还给高衡之后,刘牢之和高衡哈哈而笑。
“告辞了。高兄弟,还有诸葛兄弟。”刘牢之道。
“恭送刘将军。”高衡沉声道。
刘牢之点点头,拨转马头,催马快速离去。高衡策马立于道上,看着刘牢之模糊的身影远去,久久不动。手中火把在风中猎猎作响,火星飞扬。
……
城西城南的进攻在二更时分偃旗息鼓,因为东城北府军前军哗变的消息已经传来,东城已经停止攻城,西城和南城的兵马自然也停止了进攻。
殷仲堪和杨佺期心里都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王恭确实无法完全控制住北府军,这一点虽然早有耳闻,但在今日得到了证实。
更令人恶心的是,现在北府军内部哗变,上万兵马临阵脱逃,王恭第一时间不是继续组织进攻,而是率兵马去追杀去了,这简直拿其余两路攻城的兵马不当人。此人行事完全没有章法,不分轻重缓急,实在令人无语。
三更时分,杨佺期赶到了城西荆州军大帐见了殷仲堪。两人在大帐之中商议对策。
“仲堪兄,情形不妙啊。北府军哗变,王恭自顾不暇,你我处在极为尴尬的情形之下。以你我两军之力,恐难以攻下京城。如今我们粮草供应不济,兵马奔袭干里已然多日。天气炎热,疾病频发。再耗下去,我们恐怕很难全身而退。我想,是时候做出决断了。”杨佺期道。
殷仲堪知道杨佺期心中定然极为恼怒,但没想到杨佺期居然是打了退堂鼓了。
“杨刺史,情形确实令人难以预料,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我们是否要等事情明朗了再做决断?此刻仓促做出决断,似乎并不明智。王刺史遇到了麻烦,兵马阵前哗变之事确实影响军心士气,我们得给他时间处理这些事。此刻我们要是不给他支持的话,王刺史可就孤立无援了。王刺史一败,我们很难不被清算啊。这是最坏的结果了。”殷仲堪试图向杨佺期分析局面。
杨佺期冷笑道:“已然不可收拾了,仲堪兄还抱着幻想么?你可知刘牢之的兵马为何哗变?”
殷仲堪道:“为何?”
杨佺期冷笑道:“看来仲堪兄也闷在鼓里,王恭压根没想着告诉你这件事。你可知徐州李徽已经出兵,正在进攻彭城和广陵,据说还要进攻京口之事?”
殷仲堪惊愕道:“什么?此事当真?”
杨佺期道:“怎能有假?北府军有人来我军中告知此事。今日傍晚,攻城之前,刘牢之在大帐之中当着众人的面禀报了此事,请求王恭回兵救援,停止攻城。王恭没有听从。告知我消息的那名将领就在大帐之中,怎会有假?”
殷仲堪面色铁青,长久不语。这是他最怕听到的消息。李徽出兵,北府军腹背受敌,老巢被抄。军中得知此消息,怎能不军心大乱?王恭本就在北府军中威望不高,怎能控制局面?刘牢之率军哗变也就顺理成章了。
王恭到现在都没有将此事通报,那便是有诓骗之意了。确实可恶,可恶之极。
“仲堪兄,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在我看来,事情已经不可收拾。我杨佺期也算是仁至义尽,我本和王恭并无瓜葛,完全是看在仲堪兄的面子上,出兵前来。但现在的局面,我不得不为我豫州考虑。我打算明日一早便退兵。”
殷仲堪无言以对,他没有劝阻杨佺期的理由。确实,杨佺期是看在桓玄的面子上,听了他的劝说来帮自己的。眼下这种情形,怎好强留。
但是若此刻杨佺期撤兵,则是全盘皆输了。
“杨刺史,老夫感谢你助我一臂之力。若非你助力,恐怕姑塾都难拿下。你要退兵,老夫也不能拦你。但可否答应老夫,先静观其变,看看局势发展再说。也许……也许事情很快就有改观。你看……如何?”殷仲堪拱手道。
杨佺期看着殷仲堪求肯的模样,想到桓玄和殷仲堪之间的好友关系,实在有些不忍太过决绝。
“仲堪兄,要不这样吧,我静待三日,三日后若局势不能转变,看不到希望,我便退兵。你也不要再劝我。反而,我倒要劝你也早些退兵。王恭无能,那是他造成的后果,他自要承担。你我退兵之后,司马道子若是聪明的话,不会追究此事,起码在表面上不会追究。我们并非没有退路。这是我的看法。总之,言尽于此,仲堪兄自己决定吧。”杨佺期道。
殷仲堪长吁一口气点头道:“多谢杨刺史。你是个仁义之人,老夫记着你这份人情,将来必定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