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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后景一便接到了总管内务府前往仁寿宫的调令,下了班后脚步轻快回到住所,四方小院内李德贵坐竹椅上,无知觉的双腿上盖着毯子,冷飕飕瞥了他一眼,说话声尖锐拔高不少,“狗儿子什么事乐成这样。”
李德贵被打瘫后脾气更加古怪,时常把心中憋屈怨恨以言语方式发泄在景一身上,对此景一见怪不怪的上前为他添茶,“我要去仁寿宫当差了。”
刚添的茶水转瞬间浇在他脸上,景一含笑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不紧不慢的擦去不断从下巴处滴落的茶水,又添满了茶,“阿爷消消火,儿子不管去哪里都是您儿子,再说了阿爷不处心积虑的想让我去太上凰身边侍奉吗?怎么如今愿望实现还生气了。”
“倘若不是你,咱家怎么会落得半身不遂!”李德贵攥着桌角的手背青筋暴起,一副要掀桌的架势。景一没给他机会往桌子上一坐,唇角始终带着丝笑意,“儿子可没让阿爷打我,是阿爷和那几个东西无视太上凰命令,惹得太上凰发怒。”
景一声音如轻飘飘的风,“儿子可是差点被你们打死啊。”转而笑意更浓,杏仁眼弯成了月牙,眼角有颗不明显的淡色小痣,“不过阿爷永远是阿爷,儿子记得您传授之恩。”
需要收拾带走的东西不多,哪怕景一年幼入宫,所有家当不过几件衣裳和些碎银子,走时李德贵闭着眼睛不去看他,景一还是道了句离开。
离开住所后景一郁闷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几乎是以接近小跑的速度赶去仁寿宫,带着他的是仁寿宫的掌事太监蒋涛,腰围有景一两个宽,站那儿跟堵墙似的。
先带着他去了仁寿宫内下人居住的地方放下东西后,开始讲解在这儿当差需要做些什么。
“太上凰不喜阉人近身伺候,所以没传唤不可踏进屋内一步,咱们就在外头伺候着。”蒋涛走在前头没留意到景一暗淡下去的神情,“每天要在主子醒来前把院子内的落叶扫干净,然后去擦桌子和窗户,到时候会有人喊你。”
“在后宫里头伺候跟御前不一样,有许多新东西要学着,不过你能成为陛下的奉茶定然是聪明机敏的。”走到了无人长廊处,蒋涛脸上肉颤了颤,小声问道,“你跟太上凰有什么缘分?我之前就见你老往这儿跑的,这次还是太上凰亲自跟陛下要了你过来。”
景一眼珠子一转,腼腆了笑了下,说的暧昧不清却又咋摸不出错处,“幸得太上凰垂怜罢了。”蒋涛观察他细皮嫩肉比一般太监好看不少,再一听这话猜疑更盛,也不乏有养宦官为乐的主子,心里头默默将景一划分了出去,说话做事客气了不少。
到了仁寿宫当差能见到江安卿的次数多了起来,可大多是远远瞧着连话都说不上,奉茶时也是送到屋外就被姑姑接走了,门槛都踏不进去。
景一跟霜打茄子般摆动手中扫帚清扫院中落叶,扬起头见叶冠泛黄,一片枯叶慢悠悠飘落上他帽子,秋天到了。
凤髓香充斥的屋内一缕清新别致的茶香闻的倒是有意思,江安卿目光落在手边浮着一片茶叶的茶汤上,“待会去御花园赏花,让景一也跟着吧。”
铜镜中的秋菊眨了眨眼睛,应了一声。
秋日里头菊花盛开,宫中引进栽培观赏的是十大名菊之珍品绿牡丹。初开时花色碧绿如玉,经过日晒后,绿中透黄,光彩夺目。
花木局一盆盆培养出来后命人运到御花园来,特意为江安卿摆成寿子讨喜,菊花又名寿客,是长寿的象征。
江安卿坐的亭子内刚好能纵览,石桌之上摆着的是花瓣做的糕点和干菊冲泡的香茶,周遭满是菊花淡淡雅雅的清香。
御花园内不乏有其他美人借着太上凰的荣光一睹满园灿烂,在亭子外向江安卿行礼问安后便团在一起去赏花。
“绿里透着黄的,看的有意思。”秋菊指着自己,调笑道,“也算是遇到我老本家了。”
冬香掩唇打趣,“你今天穿身绿色的衣裳来,往那一堆菊花中一站,保准没人分得清。”
被说秋菊也不脑,自个想了想先捧腹大笑,欢快的氛围江安卿眉眼间也带上了笑意,“倘若禁苑内的美人能为陛下添个一女半子的,孤现在就能抱着皇孙赏花了。”
“陛下如今疼爱君后,有子嗣是迟早的事,您还担心抱不了吗?怕是往后孩子多起来,不知道抱哪个才好。”没到深秋亭子周围没挂竹帘,吹来的风中带着凉意,秋菊哆嗦了下,搓了搓胳膊,“臣回去拿件薄披来。”
一直安静陪在身后的景一开口,嘴未张笑容先到,“秋菊姑姑,我去吧。”
秋菊愣了下,松口道,“也行,就在柜子里,是件暗红色的。”
过去的时间能从御花园往返两次仁寿宫了,却不见拿薄披的景一回来,江安卿没着急秋菊先担忧起来,“就那么点路的功夫还没回来,不会是在路上遇到麻烦了吧。”
想到小太监不怕得罪人的样子,倒真有可能在路上被结仇的堵住数落的。
耳畔是男子的嬉笑声,有些刚入禁苑的公子对民间传言的太上凰好奇,于是借着赏菊悄悄打量的,视线直白却不自知。
江安卿起身,“孤乏了,回去吧。”
御花园离仁寿宫不远,秋高气爽走着过来也不累了,回去的路上远远看见了两个人影,景一的背影好认,另一个冬香底声道,“是王美人。”
王美人听闻御花园赏菊,指望着能碰到陛下的,没成想在路上先遇见了景一,低着脑袋柔弱可怜的样子,说的话和表情却如同巴掌打在王美人脸上。
入宫前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家世显赫、容貌甚伟、众星捧月,入宫后即便是失宠了也没料到一个阉人能不将他放眼中,心中如何不气。
王美人剑眉一横,言语刻薄的挖苦,“不过是攀上了太上凰,真当自己成主子了,见本宫不知礼数。”
“小的行了礼,侍君不满意,非要小的行叩拜之礼,但…”景一臂弯中挂着叠放整齐的薄披,抬了抬,“小的是去为太上凰拿挡风的衣裳,跪拜礼会弄脏的。”
“海瑶!”王美人身边的太监应声,“替景公公拿会儿薄披。”
“太上凰的东西谁赶乱动。”刚还笑脸的景一瞬间冷若冰霜,声音透着冰碴子,呵斥真唬住王美人一愣,反应过来后更是恼怒,撕破脸的不装了,“海瑶,给本宫打烂他的嘴。”
海瑶咬牙切齿,撸起袖子抡起胳膊,巴掌眼看着要落下来了,景一抱着衣裳也不躲的,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还以为是哪只鸟成精,跑孤仁寿宫门口叫唤。”江安卿缓步走来,头上珠翠随着步伐轻微晃动着,瞥了眼软毛可怜样的景一,“孤等你的薄披等的手脚冰凉,你倒是有闲工夫跟王美人聊天。”
景一连忙抖开披在了江安卿身上,慢吞吞站在她身后,下巴快抵到前胸了,一句话不敢多说,伶牙俐齿在遇见江安卿时失了效。
“在禁苑内当谨言慎行,王美人入宫时管教的公公没教过吗?”江安卿不去理会王斯淮的不服气,年纪小性子有锋芒的见多了,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给他磨练心性的,侧眸对冬香道,“王美人出言不逊,掌嘴二十,在这儿跪满一个时辰再走。”
王美人瞪大了眼睛,憋着的一口气被江安卿的一个眼神堵了回去,来自天生帝王之气压的他浑身颤栗不敢多言半句,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身后传来清脆的巴掌声,景一悄悄回头看了眼,冬香是练家子手劲不小,即便收着力气,二十个巴掌不毁容也够王美人老实一段时间的了。
景一收回目光,心口胀胀的又酸又甜,小心翼翼的问,“小的要不要去请太医来一趟?”
江安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景一心一下悬了起来直打鼓的,秋菊先笑了出声,“主子身体好的很,说冷着了,那是找由头帮你出气呢。”
脸红不过一眨眼,景一无地自容的想找个洞钻进去,话语中袒护的甜味等羞耻过去后再细细咂摸吧。
江安卿罚了王斯淮的事不到半个时辰前朝禁苑全知道了,王斯淮和王叶之一时间成为禁苑和前朝的笑柄,王叶之下朝后便跑去陛下面前哭诉,表示王斯淮是家中受宠的嫡子,捧在手心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
一顿哭诉下来有了效果,山庄回来后陛下头一次去见了王斯淮,慰问他脸上的伤肿。王斯淮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说辞和法子留下了陛下,第二天陛下赏了不少东西给他,王斯淮顶着一张红肿的脸洋洋得意,禁苑内无人敢笑话了。
脸上伤好后王斯淮带着珠宝和苏绣前来给太上凰请安,刻意打扮的素净敛去身上锋芒,美人笑起来确实漂亮动人,坐在绣花凳上规规矩矩的。
“臣夫年纪小脑袋糊涂,从前做了不少错事,还请凤主您宽宏大量,臣夫带了些薄礼给您赔罪。”王斯淮紧张的吞咽口水,侍从海瑶端着一盘盘东西放上了桌子,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江安卿淡淡扫了眼,“孤只盼着禁苑内能安稳,陛下在前朝已经够烦心的了,禁苑内各宫也该省点心,都是皇室之人,端庄稳重才是首要的。”
“凤主说的是。”王斯淮到底是饱读诗书,是有几分手段能拿捏住陛下的,跟江安卿闲谈时话不落地,句句挑无错处,走时笑盈盈的说有空就来给她请安的。
秋菊望着人离开的背影,纳闷,“前不久还一副恨恨的模样,怎么一转脸又来讨好您了?”
“是个聪明人,敲打一顿就明白谁是大树了。”江安卿说了那么多话也累了,揉着眉心道,“珠宝入库房,苏绣你和冬香分了做件衣裳去。”
秋菊眼睛一亮,苏绣可是好东西,谢了恩后美美的抱着东西离开了。
王斯淮从小生长在权贵中心地带,就算一时乱花渐欲迷人,在看到陛下只能安抚他时心里也清楚了天底下谁才是该依傍的,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住在仁寿宫的太上凰。
一只蛰伏在紫禁城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