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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杨臻屋里早早就熄了灯火,直至夜深人静之时,这间屋子才有了些微动静。
窗户纸被悄悄刺破,一直细窄的竹管探进来后便冒了一股白烟。白烟散开片刻后,榻上躺着的人就彻底松了势。
汪平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榻前,看着侧躺在榻上一脸安详的杨臻,仍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便又出手点了杨臻的睡穴,如此一来,他才安心地蹲到了杨臻跟前。他拉过杨臻的胳膊搭了脉之后不禁皱了眉,语气中不乏失望地低声自语道:“只是寻常脉象啊……难道是义父猜错了?”
他专程来一趟把到的脉不单是让他失望,也有些诧异——江湖都盛传杨臻举世无双,可为何从脉象上看来如此稀松平常呢?即便是为了救人而掏空过真元,可这副不过尔尔的脉象实在不该是个让江湖闻风生畏之人应有的。
“你义父是谁?”
寂静的屋中幽幽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汪平头皮一奓,猛地回过头去往身后的黑暗之中看去,视线所及之处的第一道身影是方遏云。
“方师弟?”
汪平心中在惊恐、松懈和疑惑之间反转了多次,听到那句问话之时他心脏都不敢跳了,见到方遏云之后先是松了口气,转而又复为疑惑:从前见鬼都没听方遏云说过这么利索完整的一句话……
“你怎么会在这儿?”汪平盯着方遏云问。
方遏云杵在黑暗之中,整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木楞。
“师弟,我只是觉得杨臻伤的有些蹊跷所以才悄悄过来看看……”汪平的目光有些防备,“你就别跟旁人说了……”
方遏云侧腿平挪了半步,身后黑暗中的另一个身影也被露了出来。
“你们……”
汪平看清方遏云身后的方尔玉之后,彻底意识到自己来错了地方。他回头看了看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杨臻,又问黑暗中的两人道:“你们该不会……也是来查看杨臻的?”把话说完,汪平立刻便觉得自己是被吓蠢了。他虽说是见过方尔玉两面,也知道自己那木楞师弟有这么个小叔,只不过他不晓得方尔玉到底是哪路人,之前的两面让他对方尔玉的印象也就是如方遏云一般,从头到脚都是古怪罢了。可此时此地见到他们俩,除却这种可能还有什么呢?
方遏云梗了梗脖子,扭头看了看方尔玉。
“你想查什么?”方尔玉问。
汪平与方尔玉对视片刻之后,皱眉道:“师弟,你这位小叔到底是什么人?”
方遏云不回声。
“方师弟,我不管你们是想来干什么的,我与杨臻也是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们若也想帮杨臻,这里便让给你们了,如何?”汪平还试图谈判。
方尔玉笑哼了一声,看了看方遏云说:“中原人还真是千奇百怪。”
汪平并不在意方尔玉的话有什么别的意思,起码字面上并不是拒绝的意思,这样一来,他就有底气继续说下去了。他不管这两个人到底如何,只要眼下稳住他们,来日迟早有机会做掉他们。“你们只要保证不将今晚之事传出去……”他说着低头看了看榻上像条死狗一样的杨臻,就是那么一个俯仰之间,他似乎发觉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动了动手腕挑开了杨臻下巴底的被沿,虽然屋中无光,但窗外漏进来的一点月光还是让汪平看清了被沿下的那一节白皙光洁的脖子皮。
“怎……”汪平莫名觉得自己后背一麻。
屋门被“吱呀”一声郑重其事地推开。
“是不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杨臻背负着月光站在门槛之外,抬手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疤。
汪平已经想象不到自己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了,榻上躺着的“杨臻”本来还算他的一个筹码,可如今这个筹码却分身站到了门外。
“你们——合着耍我?”汪平总算是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屋里屋外都有人,他却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察觉……
杨臻抠了抠耳朵眼说:“你对我这么有想法,我又怎能不来客套你一下呢?”
“你胡说什么?”汪平笑得有些狠。
杨臻问:“之前你专程挑我身边没人的时候来探我的脉,如今故技重施却依旧不能得逞,有没有很气?”
“你在说些什么,”汪平一脸好笑,“我只是觉得前天贸然试探你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白日里又见你被他伤了,我是懂些医术的,所以想过来帮你瞧瞧罢了。倒是你们几个,大半夜不睡觉就只为玩弄我?”
方尔玉和方遏云默默对视,他们也有些摸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杨臻似是才明白过来一般地长应一声,“汪兄你这做好事不留名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你若是一早就想好用这些借口做搪塞的话,就无需又是迷药又是点睡穴的防备我了嘛。”杨臻说着,朝榻上仍旧毫无动迹的“杨臻”抬了抬下巴。
屋中一阵寂静后,汪平一耷拉袖子握住了一跟五六寸长的锥刺抵在了“杨臻”的脖子上。欺骗不过,他就只能利用手边这个假货先脱身了。
“杨臻,我无意害你,不过是想看看你的脉象到底如何罢了,既然你不愿意,那我放弃便是了,你若让我走,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别狗急跳墙嘛!”杨臻笑出了声,“你当初没直接杀了我无非就是盼着我能偿你所期,若真探不到想要的结果,你又怎会留我一命?”
汪平也知道了杨臻不会向他服软,他腕上用力,作势要攮穿“杨臻”的脖子道:“你就不怕我——”他的盘算中,他手中的这个假货必然是杨臻找来一起演戏的,从不杀人的杨臻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同伙被杀呢?可他的话还未说完,却觉得眼前的月光晃了一下,紧接着他颈下剧痛,整个人斜飞出去撞在了墙上。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杨臻已经站到了他的跟前。
“我说了,”杨臻蹲下来卸掉了他的下巴颏说,“别狗急跳墙,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
汪平的脖子已经动不了了,他耳朵里嗡嗡的,以至于连杨臻刚才的话都听不清了。
方尔玉和方遏云都看呆了——杨臻这一串动作当真只是俯仰之间的事。
一时间,方尔玉也有了想要试试这个中原人到底武功如何的冲动。
杨臻燃起了一盏灯后回到榻前把榻上人的皮面揭下来,露出了鸿踏雪的脸。他先是解了鸿踏雪的睡穴,又摘下自己鸽血吊坠在鸿踏雪的人中上蹭了蹭,如此之后,鸿踏雪才睁开了眼。
鸿踏雪似是噩梦惊醒般猛地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脖颈子,又掀了被子把自己身上看了一遍,确定无恙之后他才使劲撸住杨臻哆嗦道:“呜呜!老杨,我要吓死了!”
“辛苦你啦!”杨臻笑着把他撕开。
“你不知道!刚才我躺这儿装睡,突然闻到了一股烟味,然后就没知觉了!我……”鸿踏雪慌里慌张地说着,余光突然捕捉到了墙根处有坨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爬下来凑近了一看发现是个人之后被吓了一跳,问:“这是怎么回事?抓到了?”
杨臻点头。
鸿踏雪摇了摇头说:“你就是心眼软,怎么都不绑起来呢?”说着,他翻箱倒柜地找了根腕口粗的麻绳把已经不会动弹的汪平五花大绑起来。
杨臻任鸿踏雪怎么忙活,反正都是些无所谓的事。
他终于是腾出空来跟二方说句话了。
“麻烦二位方家兄弟了。”
方尔玉看了他两眼,点头出了屋。方遏云则像是私塾里下学的童生一样,给杨臻揖了一礼才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