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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七,一辆马车穿过京城高大的城门,沿着城外的官道开始南下。
在京城过了段神仙日子的王五再一次当起了车夫,坐在马车前挥起了鞭子,而在车厢里,顾怀拿着一卷旧书,视线却没有落在上面。
事实证明张承那样的疯狗在这世间还是少见的,起码这段日子他的生活就平静了很多。
国子监那边,算学课有小胖子宋明帮忙代课,书院里那些游学的学生也已经安排好了,而二皇子那边既然已经搭上线,自己那成了内阁次辅的干爹也就没了再安排他的心思。
赵轩忙着在军营练兵,太子被关禁闭,大魏的朝政在张怀仁和杨溥的手下有序地运转着,宫城深处,那个自私冷漠的皇帝依然冷冷地俯视着他的帝国。
像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
禁军要南下,大概得过完年,毕竟禁军多出身京城,硬逼着大头兵们年前南下军心士气怕是要出大问题,而且军粮转运器械出库之类的也需要时间,怎么也还得一两个月。
所以顾怀一开始便没打算和大军一起南下,他打算先回苏州看看。
八月北上,一转眼都快四个月了,仔细想一想,他还是第一次和小侍女分开这么长时间。
期间自然也有寄过去几封信,但都没有回音,只能从李明珠那儿得到一点消息,不过多少也能想象到孤单坐在那栋小楼前的背影。
像是还在为之前的事置气。
顾怀揉了揉眉心,实在是每次一想到这个都头疼京城这边局面复杂成这样他都没有感觉心力交瘁,但一想到这次回去要是小侍女还是不想理他,就有了种无处着力的茫然。
原本一个多月前他就已经可以南下了,但京城这边还有事需要他处理,赵轩从太医署找来好几位御医,顾怀把自己还能记得的战场急救法子教给他们,他们再去那个匆匆忙忙组建起来的医疗兵培训班里给士卒上课,至于防止刀剑创伤引起的感染,他倒是早就有了些想法,但没想到实施起来会那么难。
最省力也有效的自然是土制青霉素,但眼下这个季节霉菌不好培养,而且这种土方子弄出来的青霉素也实在有些问题,不经过测试就用生死全看运气,还不如硬扛。
所以无论再怎么赶,在两浙战场上的作用都有限,这也是他终于能抽身南下的原因。
至于这次出京的名目,明面上是告假,毕竟他现在算文官,打仗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上他,偏偏赵轩和杨溥达成了某种默契,他成为了维系这种默契的桥梁,杨溥无法离京,能跟着赵轩去两浙的也就只剩下了他。
所以这一趟大概率还是白干,就算有了军功也没封赏那种。
不过能离开京城,顾怀已经松了一大口气,如今的京城看起来平静,实际上暗潮汹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起风波,而这团风波里站着大魏权势顶点的那几个人,怎么看也轮不上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经学博士插手,能离开这种是非之地,已经算是走了好运。
说起来还是爬得不够高,魏帝,太子与赵轩,张怀仁和杨溥,这些人之间的博弈,他只能站在一边看着,等着水落石出。
也不知道这次南下平叛,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有些颠簸的马车里,顾怀幽幽地叹了口气。
往灶膛里添了根柴,莫莫吃力地把水桶拎上灶台,倒进水后盖好锅盖,然后在围裙上用力擦了擦冻得有些通红的手。
她拖过一根小板凳坐在火光前,梳得有些潦草的头发调皮地贴在她的耳边。
就算是苏州,最近也越来越冷了,昨天送菜过来的下人礼貌地告诉她可以去账房支取木炭,她原本准备今天去的,但起得晚了些,就又劈了点柴来取暖。
她最近待在厨房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到了冬天,小楼前的小菜地已经空成一片,长大了的鸡鸭也喜欢待在窝棚里休息,生气越来越少,反而是厨房这里小小的空间更能带来一些暖意。
最近李明珠过来得少了些,大概是生意上太忙,也就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偶尔过来和她聊天,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李明珠在说她在听,只有聊到顾怀的时候她的话才能多一点。
--不过有时候李明珠聊完一个话题后,小声问起顾怀,想更多地了解那个书生的时候,她也会假装厨房里炖着东西,起身走开。
虽然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虽然越来越觉得那个女孩子除了长得漂亮,其他的也都很好,但就是控制不住想躲得再远一点。
好像这样就可以守着自己的小箱子,不让别人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明暗不定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她想了想,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怀里摸出几封信来。
大概是因为打开的次数实在太多,折痕越来越明显,已经起了毛边,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断开--她小心地抽出信纸,对着有些黯淡的光线,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
其实她看不懂,但李明珠念给她听过,很
多时候她发完呆,就喜欢拿出信慢慢地对,好像这样就能把整封信复述出来,听一听那被风声带过千山万水的声音。
他到了京城,在国子监里教书,已经是朝廷官员,还在信里有些得意地说看吧少爷总算熬出头了。
他说着京城有多好,街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人,偶尔走路撞见一个人说不定就是朝廷高官,也说了宫城有多气派,说皇帝老爷真的不会用金锄头耕地让她别信之前王婶儿说那些话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却一遍一遍地说着。
好像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那挑起的眉毛和弯起的嘴角,像以往一样带着满满的少年意气,对着自己说着大话。
原来他都走那么久了啊。
时间好像就这么没有了概念,每天起床后洗漱一下,打扫小楼的卫生,简简单单地吃顿饭,给后院的鸡鸭喂点东西,然后坐在灶火前发呆,把还能想起的记忆拿出来翻阅,一遍遍地看已经走过的漫长的路。
她的话越来越少,可以这样坐着发呆一整天,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就回到越来越冷清的小楼里,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一年又一年,转眼又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