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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外的官道上,才刚刚天亮,拥挤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几里外。
今天是个不算明朗的天气,乌云厚重东风凛冽,然而飞扬的尘土里,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选择来苏州城碰碰运气的流民们,脸上却不见之前的麻木和绝望,反而泛起了些血色。
“城里真的在招人吗?”
“骗你干啥,俺弟寄过来的信上说的,要不然俺怎么会走那么远的路过来?”
“那些义军不会打过来吧”
“都说了,是反贼!进了苏州城可得管住嘴巴,尤其是那些家里和反贼有关系的。”
“是是是,反贼,不过大哥,我一个糙老爷们,城里招工的是布行,我我不会织布啊!”
“土贼!人家叫纺纺织厂,什么布行!”
慢慢前行的队伍里,满身风尘的汉子瞥了身后偶然结识的同伴一眼,恨铁不成钢道:“种地种傻了不是?风气早变啦!人苏州城里早就不止招织娘了,只要是有两只手的,听得懂人话的,都能干!”
察觉到周围竖起耳朵的路人,汉子显然很中意这种被重视的感觉,放大了声音:“而且我还听说,只要有路引,身家干净,进去第一天就管饭,干一天活就开一天工钱,遇见心好的东家,还管住!”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类似的传言,但汉子的声音传播开,还是引起了人群的哗然。
“不可能吧,哪儿有这么好的东家?”
“俺家里人都死完了,俺得活着工钱俺都不指望了,能管口饭就行。”
“我也是,就剩我跟我爹了,我爹腿还被马车压瘸了,就等着弄点药回来,”有年轻人颠了颠背后的老人,吃力开口,“多的不敢想,能有饭吃能看一眼大夫就成。”
周围的人肃然起敬,世道乱成这样,逃难还能带上瘸了的老人,实在是孝子啊。
人流缓慢移动,直到日上三竿,这一群人才算是到了城门楼下,汉子回头看了一眼,漫长的队伍依然看不到头,四面八方还有人赶过来汇入,这还只是苏州城其中一扇城门,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要维持多久,这个城池还能不能装下这么多人。
一旁有守城的士卒在维持秩序,发现有插队的,往往上去便是一脚,如果有人悄悄塞点钱过去,便也就当作没看到,汉子被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便感觉到身后的同伴在捅自己的腰。
“大哥,大哥,你看那边”
汉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成排的棚子沿着城墙蔓延开去,那边警戒的士卒更多,城门前漫长的队伍并不是直接走进城门,而是在那些棚子前分流,不时有人走进走出。
每一个棚子前都挂着旗子,写着不同的商行名称,汉子微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什么。
他转过身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看俺没说错吧,都到城外来招人了!”
身后的年轻人看得眼花,问道:“这么多该去哪家?”
“你他娘的,还挑上了!”汉子瞪了他一眼,“到时候放机灵点,别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一家不行再去另一家碰碰运气,明白吗?”
“知道了大哥。”
看汉子准备走向城门,年轻人一怔:“大哥,你不去?”
“俺兄弟早就安排好了,犯不上去和你们挤,”汉子摆摆手,大概是想着一路同行了这么久,又顿了顿,“如果实在是没出路到时候来城里寻俺,俺虽然没能耐带你一起,但起码能保你饿不死。”
汉子越走越远,年轻人张了张嘴,对这个一路上照顾他的汉子千恩万谢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挠了挠头,又看向了那些棚子下摆好的桌椅。
一个个主事的人坐在那后面,一旦有流民走上前,便迎来他们审视的目光,问几句话,再记下名字,被挑中的感激涕零,没挑中的愤愤离去,城外这么多人能不能活下去的希望,就攥在他们手里。
真想变成这样的大人物啊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别人憧憬的大人物,连续忙碌了一上午只感觉有些疲惫的李老二揉了揉眉心,朝着棚子外的流民喊道:
“下一个!”
说起来有趣的是,如果不是当初走了好运,半信半疑地跟着自家闺女去了那一间“工厂”,他可能和眼前这些流民没有任何区别,至今还游荡在苏州城内,不知道明天的饭钱该去哪儿挣。
更别提成为如今苏州皇商李家丝织工厂里的一个工头了。
几个月前,那时候他还只管着自家闺女在内的几个人,在一间破烂仓库里上工,但在后来那间仓库被李家买下,大刀阔斧地推倒重建后,他便靠着自己的老实肯干一步步成了百来个人的小头目。
如今李家的工厂,早就和当初那间破烂仓库里的模样相去甚远,织机有了近千台,每天来上工的工人热热闹闹,无数的蚕丝棉麻运进来,流水一样的布匹送出去,整洁干净的工作环境,还有可供千来人一起用餐的伙房这一切都让李老二觉得
自己当初做的选择是那么明智。
尤其是轮到他来城外招工,亲眼看见这些如同他当初一样流离失所的流民时,并且可以一句话就决定他们的去留时,对眼下生活的满意和感激也就越发浓烈了起来。
一道人影走进棚子,有些惶恐不安地捏住衣角,偷偷打量了一眼,又极快地低下了头。
是个布衣钗裙的女人,看头发的梳法,是已经成过亲了的,相貌虽然不算过人,但身上也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气息。
“叫什么名字?”
“奴奴家王三娘。”
“哪里的人?”
“易县,离苏州不远,遭了山匪”
看过路引,又问过几个问题,李老二点点头,朝着棚子外努了努嘴:“那是你儿子?”
穿着单薄的女人身子一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她顺着李老二的目光看过去,小脸冻得发青的小孩蹲在竖旗的杆子下面,呆呆地看着这边。
“不是的,不是奴家的孩子,”女人低下头,她知道这种世道没人愿意花钱养两张嘴,“奴家的相公被山匪砍死了,是一个人逃出来的。”
桌子后久久没有传来声音,王三娘泪眼婆娑,终于还是没承受住这种审视跪了下去,想求那个男人给一条活路。
但李老二的声音打断了她:“之前有没有织过布?”
大喜大悲之间的落差实在太大,王三娘愕然抬头,注意到了男人使的眼色,恍然大悟后连连点头:“织过的,奴家织出来的布,是乡里最好的!”
“会用织机?”
“会会用。”
宽厚的大手递过来一个牌子:“进城之后,拿着这个牌子,去李府在城东的丝织厂,会有人给你安排住处,明天早上开始上工,中午管饭,散工的时候能拿多少工钱,全看你能织出来多少布匹。”
再不复之前在苏州浪荡时的颓废模样,李老二笑了笑,给了眼前这个落魄的女人一条活路,正如当初那个好心的东家拉了他一把一样:
“有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