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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领事……在全上海的人都在提防、或是期盼着郡王爷被刺杀时,出事的反而是洋人。国内但凡洋人有丝毫损伤,朝廷都要诚惶诚恐,更何况被牵连的是法国领事。这种争端,哪是抓几个刺客就能平息的?经堂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觅棠毕竟是个少女,有些手足无措,“三小姐,我们先在教堂里待一会好了。”她为了让自己安心,“上海最安全的,也只有洋人的地方了。”
令年对阿玉道:“你去外面看看。”阿玉忙离开经堂,又很快去而复返,也有些慌张,“外头都是巡警和官兵,咱们家车夫不知道去哪了。”
“可能是躲起来了。”圣三一堂的门也关了,令年先定了神,还安慰觅棠和阿玉,“家里的车会来接我们的。”一时没处可去,令年拉了拉觅棠的手,“程小姐,你去过这里的育婴堂吗?”
觅棠常来给唱诗班伴奏,却从来没去过育婴堂。见令年往经堂后头走,竟然熟门熟路的,觅棠跟她穿过庭院,在高耸的钟楼旁,是间不大的育婴室。修女在门口不安地张望,询问她们出了什么事,觅棠被一张张竹摇篮吸引了目光。摇篮里或睡或醒,都是中国婴儿,大多是女婴和天生残疾。
令年把手边的竹摇篮轻轻晃了晃,里头的婴儿对她睁大了眼睛,嘴里咿咿呀呀,对外头的疾苦毫无感知。
“三小姐,你常来这里吗?”
“是呀,”阿玉与有荣焉,“我们小姐每年领的压岁钱,都捐给红十字会了,这里好多孩子都他们送过来的。去年我还捐了五块钱呢。”阿玉对令年笑道:“小姐,咱们捐那么多钱,就是吃一辈子的蛋糕,也吃不回来呀。”
令年说:“你下辈子继续吃,谁拦着你了吗?”
阿玉的话是无意的,却正中了刚才觅棠心中所想。觅棠沉默着,无话可说,垂头逗了逗对摇篮里的婴儿,叹道:“真可怜。”
“小姐,”这里除了洋修女,也没有外人,阿玉悄悄问令年,“你说刺杀神父的,是革命党吗?”
革命党的目的,是为了推翻朝廷,实施新政。刺杀法国领事,除了招致两国争端,点燃战火,又能有什么益处呢?也许革命党人比她想象中更疯狂?令年对这些人不甚了解,当着觅棠的面,只摇了摇头。
她们在教堂里静待事态平息,外头的骚乱却越演越烈。接到消息时,法国领事正在跑马厅,他当即来到礼查饭店,要求苏松总兵和上海道台捉拿凶手,被洵郡王喝住了。“你不是护着那些乱党吗?”洵郡王已经认定了刺客就是革命党,面对气急败坏的法国领事,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又不在华界,死的也不是华人,我们管不着啊。”
法国领事被他的傲慢彻底激怒了,恰好苏松总兵的亲兵来拦洋人,被法国领事抬手往他脚上放了一枪,掉头就走了。伤兵被抬出礼查饭店,才不过两个时辰,上海就翻天覆地了——积怨已久的老百姓从外白渡桥冲进了租界,见洋人就打,见教堂就砸。
铁闸门被砸得哐啷响,惊慌的呼喊一路自经堂传了过来。育婴堂还算偏僻,可阿玉很快也不安起来,“小姐,他们好像把门砸烂了。”她们三个是华人,尚且有点底气,洋修女已经吓掉了魂,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求上帝保佑。
蓦地一声尖叫,有人用洋话喊,有无辜的教徒被打死了。
觅棠一直默默坐着,至此,犹如惊弓之鸟,蹭的跳起来,“三小姐,咱们快走。”她奔到门口,不见令年跟上来,回头一看,令年正在抱摇篮里的婴儿。满堂的婴儿都嚎啕起来,简直是按下葫芦起了瓢,阿玉只苦于没有几百只手,急地直冒汗。
觅棠催促她,“三小姐,快走呀。”
令年刚才是一时着急,转了个圈,才意识到没法把十几只摇篮全拎走。她这会倒比觅棠还镇定些,又见洋修女还惊恐地躲在角落里,只好把婴儿又放回摇篮里,说:“他们只打洋人,程小姐,你先走吧。”
觅棠双脚定住了,焦急地看着令年——外头喊打喊杀的声音更近了,这些人已经被仇恨逼红了眼,不分是非,也不问缘由。觅棠把声音稳住,显得自己不是那么懦弱,“你是于家的小姐,他们不敢伤你。我去你家里找人来。”
“程小姐,”令年把洋修女扶了起来,回头叫住觅棠:“我家太远了,没有车……你去上海总会大楼,找我二哥。”
不知是自恃身份特殊,还是真相信觅棠会搬来救兵,她叮嘱了这一句后,就忙着叫修女拿米粥来,一匙一匙喂给哭得最凶的婴儿。
觅棠飞快地离开育婴堂,外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懦弱可欺的百姓们,忽然变成一幅凶神恶煞的面孔,把捉住的神父和修女打得头破血流。觅棠奋力挤出人流,逃离了圣三一堂。
她虽然一路昂首挺胸,却是有些心虚的,因为左邻右舍的人都知道她是教徒,常和洋人打交道……在街头彷徨了片刻,觅棠下定决心,赶往上海总会。总会是英国商会的地盘,有领事公所派的巡警把守。觅棠才到门口,被红包头的印度巡捕拦住了,他用棍子敲了敲旁边的告示:华人勿入,女士勿入。
觅棠喘息未定,“于先生不在里面吗?”
“哪个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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