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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中国海(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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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字是一个苦差,自从洪武末年县学免费后,念过几天书的人渐多。这些人没能力博取功名,也不喜欢吟诗论文。日常娱乐就是找本评话来读,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就因此红极一时。老罗也凭写书赚了很多钱,惹得后来很多文人纷纷效仿,争先恐后投入到码字这个行业,写手也就随行就市,越来身价越低。加上盗版商的无良,基本上写一整天字,能赚出饭钱已很不错。

“老大,回来,弟兄们要唱歌”,大副走上甲板,趔趄着走到邵云飞身边,搬住他的肩膀。

打下手的伙计叹息了一声,擦着眼泪,走出了厨房。他知道,夏老爷子这么做,全部是为了他的两个孪生儿子,夏高与夏光。

只有走到甲板上人,才知道浪头拍在身上力度。那个独臂英雄从第乌云初起时就站在船头,指天笑骂。骂命运的不公,骂敌人的无耻,骂海浪的软弱。轰鸣的雷声压不过他的怒吼。

水手们拿着脸盆,压水机,以及一切可以用来排水的用具,将船舱里的积水排出舱外。这是大伙从没见过的大浪,战舰就像一片脆弱的漂萍,一会涛间,一会浪底。但是没有人害怕,因为他们的船长一直在甲板上屹立着,这个铁打的汉子到现在还没忘了喝酒,手上还拎着酒坛子,骂几句,停下来向嘴里倒几口。

现在,他们每天想的就是手足相残。群狼环伺,兄弟祸起箫墙。难道吾国吾民,非得到最危险时刻才能团结在一起,发出最后的怒吼吗?

“老大曾经答应将咱们带回大明,他一定能做得到”。大副大喊着,给大家鼓劲。关键时刻,气可鼓不可泻。

吃什么补什么,这是郎中说的第一句话,那个方字中有一剂难寻觅的药引子,而今天的贵客,就是带来药引子的人。

“这就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的地,我的工厂,还有你,我的姑娘……”嘹亮的歌声冲破重重黑暗,冲破波涛,穿越死亡。

“不是说尚大学士勾结日本人谋反,被新皇发现才抄家灭族的吗,怎么又成了贪官了”。王姓书人瞪大眼睛,不解地问。尚炯和他的党羽被杀,百姓拍手称快,整个大明朝野都为之以振。对新君的赞歌四起,谁料到其中还有这多内容。

“不过刚才这烤天鹅我的确吃过”,吴良才耸耸肩膀,自言自语般解释,“至于楼上的食客为什么能吃上夏老爷子亲自动手做的美味,我也知道。甚至夏老爷子现在厨房折腾什么,我还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别,别,素味平生,怎么好吃你的东西”,京城书生谦让着,手中的筷子却不听大脑指挥,伸进盘子,夹起两粒茴香豆放入口中,闭上眼睛,一边咀嚼茴香豆那悠长的余味,一边摇头晃脑地说:“不就是天鹅吗,那有什么不能吃的,还不是跟你吹,咱当年驾着金装马车满街跑的时候,吃得比这还绝。”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多银子,况且有了银子也未必肯造那个孽。如果不是为了宴请达官贵人在此撑撑场面,对一般百姓来说,还是楼底下那些小笼包子,百味茴香豆来的实惠,至少吃过后心里踏实,不怕哪天官差找上门来。楼外楼就是这规矩,有钱的到楼上一掷千金掌柜的不嫌多,没钱的在楼下吃两个包子掌柜的不嫌弃少。

“长夜漫漫,咱们唱歌吧”,一个水手颤抖着提议。

“多谢吴兄指点”,王姓书生躬身施礼,转身便走,心情沉重,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也显得格外落寞。吴良才目送他走远,叹了口气,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玻璃佩,把玩了一会儿,拎着丝绦将佩浸入湖水中。

“我来吧,不过我只会蒙古小调”,一个黑脸膛水手,腼腆地说道。他母亲是个归化了的蒙古人,父亲是北平人。跟大伙混了好长一段时间,彼此以忘记了血统差异。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哎耶,绿色的农田,这是我的家,哎耶。咿呀的水车,洁白的风帆,哎耶,还有你,我的姑娘……”

而自己的祖国对此毫无准备,无论是燕王朱棣还是皇上朱标,恐怕花在准备内战上的功夫都比花在抵御外敌入侵上来得多。震北军近十七年没出国门,水师没有西顾的日子也近十五年。双方厉兵秣马,为的就是兄弟之间决一雌雄。而安东军,震北军和水师中,很多人的确是兄弟。当年太子和燕王立幕,好多人家的兄弟都选择各投一人,用不同形式去实现家国复兴的梦想。

“什么东西啊,这么香”。楼下大厅里吃饭的散客用眼睛追随着端鹅小二的背影,鼻子不住抽|动。

这就是海的儿子,当暴风雨来临时,总有人会出来成为灯塔,给大家以希望。大副看着邵云飞的背影,眼睛有些湿。

“这贪官皮么,就是夏家二位少东的药引子,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这读死书的人才觉得奇怪”。

那个马可·波罗笔下的东方,真的遍地是黄金吗?这点他不清楚,但想起自己国家中那些中国厨子做出的美味,克拉维约就忍不住流口水。那家唐人酒店的老板自称师承楼外楼,做出的东西能让修女放下功课偷跑出教堂来。

这对孪生兄弟长得漂亮,人见人爱,可不知怎么,前几年居然生了狼疮,再结实的小伙子也受不了这每天血淋淋的滋味,几年来,夏家遍请名医,就是医不好这病。北方神医陈士泰曾建议把孩子交给他,刮骨疗毒,可夏老爷子又怕脱胎换骨后会断送了孩子的性命,只好一天天这么拖着,直到有一天一个江湖郎中给了他祖传秘方。

“是吗,吴兄,麻烦你给说说”。姓王的书生将玻璃佩还给吴良才,好奇地问。虽然眼前这个人爱吹牛,但为人还算坦诚,不讨人嫌。至少他没打算一直拿着玻璃当翡翠蒙混到底。

战舰已经紧急修理过,不再倾斜。被链条弹刮碎的风帆也被幸存的水手们仔细修补好,烟熏火燎过的帆面上缀着白色的补丁,闪电照耀下,格外扎眼。

幸存的水手已经不多,几天的航行过程中,又有受伤的同伴陆续离大家而去。水手们默默地将伙伴的尸体用麻袋裹好,缀上重物推向大海。他们都是大海的儿子,他们的归宿也是大海。

君子远庖厨,做庖厨的,也未必忍心看着一条生命被活活折磨致死。可今天不同,夏老爷子眼睁睁的看着火笼里挣扎徘徊的鹅,仿佛这头濒死的鹅身上有着他生命的全部希望。

宛如一湖春|水,刹那间照亮了人的眼睛,隔桌的几个年青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伸长了脖子不住地点头赞叹。

王姓书生依言叹过头去,只听了几个字,转身奔出门外,跑到湖边不住干呕。恨不得将胆汁都吐出来,好半天才返回饭馆,剩下的饭也没心情吃了,结帐走人。

“好,回去唱歌,气死这老天”,邵云飞松开紧紧钩在船舷上的义肢,和大副彼此搀扶着走进舱门。

一道闪电袭来,在黑漆漆的天边划个出血色的大口子,烟云狰狞,仿佛怪兽|欲扑下吞人。

吴良才见对方老实,不好意思再诈唬人家,从口袋里将翡翠掏出来递给姓王的书生,笑着说道:“老弟,你们北方人就是实在。实话跟你说了吧,假的,我连吴大学士家门在哪里都不知道。这块是滑石,外边镀了层玻璃,看着就像玉了。夫子庙那边满街都是,要价都在千块银币以上,你只要和他们侃价,无论还价多少,都是被骗。我这块,五个铜子儿,你要看着稀罕,五个铜子儿让给你,今天这茴香豆算我请。”

而这次阿拉伯人在挑起海上冲突时,居然打着正规舰队的旗号。拦截一个这样庞大的探险船队,万一有人漏网将消息传回大明,阿拉伯沿海各国就有与大明水师开战的风险。大明舰队虽然无暇西顾,但当年余威尚在。难道那些阿拉伯人不畏惧和大明全面开战吗?

夏家世代出大厨,据说其祖上曾经和管仲同殿称臣。几十代手艺传承,夏家在吃这方面的造诣堪称举世无双。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在这里只要你叫得上名字来的东西,夏家皆可以其入席。

邵云飞立于船头,仿佛雕像般凝望着南边的天空。乌云在他头上翻滚,演绎着水榭歌台,演绎着金戈铁马。

姓王的书生眼睛都差点掉出来,早知道京城人能吹,没想到这么有本事。拿着快石头都能吹出玉来。这么说,这姓吴的家伙说吃过天鹅的事情也不能信。正在思量间,听那个姓吴的说道:“其实家父当年是锦衣卫,的确风光过一阵子。洪武爷退位后,锦衣卫就散了。家父不是贪官,自然没什么钱财留给我。我现在码字为生,写不下去的时候,来这人堆里,找找感觉而已”。

今天夏老爷子又入厨了,做他拿手的醉鹅。将一只活鹅洗干净了,放到一个宽大的铁笼子里,笼子里同时还有一碗酒,一碗调料。

“可这与药有什么关系”?

“这首不好,什么时候了,还把王挂在嘴上,咱们和海盗拼命时,咱们的王在哪里”?有人一边向船舱外舀水,一边抗议。

“这就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的土地,我的牛羊,我的工厂”,水手们都来了兴致,一边拼命干活,一边将能想到的歌词加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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