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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莲低下头,恭声道:“事关女儿终身和落云国策,女儿焉敢不尽心?父王放心。”
景横波看见了那边裴枢和宫胤的动静,对于裴枢和宫胤搂脖子喝酒的事产生了极大的好奇,真的很想跟过去听个究竟,这俩死对头,根本没可能这么亲热啊。
她咕哝一声,“听起来真没诚意……”唰地扬鞭,马儿快跑几步,又把一个傲娇的背影留给宫胤。
景横波心中叹气——直肠子就是这点不好,转不过弯来。
“哦?”宫胤还是一眼不瞟,“既然是好戏,少帅坐那么近,如何不赶紧瞧着,反而跑这里来?是看不得吗?”
景横波蓦然探身抓住了她的衣袖,笑道:“心肝儿,去哪啊……”
葛莲不做声,半晌嗤地一笑,声音娇婉,“谁叫我背着个‘妖杀蔽日’的命盘呢。大王防我也是该当。”
“陛下!”左丘默终究还是忍不住,不让她去殿中跪下陈情,干脆大声道,“陛下容禀,我左丘家有冤上呈……”
坐在她隔壁的裴枢,一直脸色铁青,忽然站起身来,景横波以为他要打人,吓了一跳,不想他端了个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地穿过敬酒的人群,在宫胤身边坐下了。
宫胤淡淡道:“少帅似乎敬错了人。”
听见这么一句,真是不容易,看见这样一抹笑容,恍惚里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葛莲摇摇头,踮起脚,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葛深一怔,“当真?”
……
宫胤目不斜视的模样让她放下心来——这么别扭,真的。一般人学不来。
葛莲立在原地,大袖深垂,脸上笑容宛然如常,俨然恭送父王的孝顺女儿。只是那袖子,在不断地微微颤抖。
一时觉得心间又暖又酸又怅然,涨涨的,被某些汹涌的情绪澎湃推撞着,眼眶有点发热,她吸了吸鼻子,仰头望天。
景横波呵呵一笑,心想这个结论不知道对错,以前她不会想这么多,现在她依旧不想想那么多。爱一个人很重要,但不能爱到失去自我,当心间的疑惑渐渐解开,她觉得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宫胤肩头一振,甩开裴枢,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饮,淡淡道:“只怕欢喜得太早。”
“我不需要你知道,我一直用生命来珍惜你。”
葛芍霍然转头看她,葛莲却依旧直直地望着景横波背影,眼睛一眨不眨。葛芍稳了稳有些不安的情绪,半晌,深冷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成败是非,也只有胜者定论。识相的,各自不相干;不识相的,走着瞧吧!”
脱离了宫胤视线,谁也没看见她唇角淡淡笑意。
不知何时葛芍站在了她身边,注视着葛深的背影,冷声道:“伯父又为难你了?”
这话真的不像大神口中说出来的啊……
“我来敬你酒啊。”裴枢当真把酒杯对他照照,也不等他回应,一口喝干,才笑道,“此时此刻,同是天涯被弃人,怎么能不聚在一起喝一杯?”
他心间也似颤了颤,经脉微痛,却于痛中生出淡淡畅意,因为从来这痛,也只为她而生。
但她还要灌左丘默,不把这直肠子的嘴堵住,就没好戏看了。左丘默给她的交杯酒儿灌得似乎有点晕,再也不提当殿诉冤的事,坐一边撑脑袋去了。这群人酒量再好,也经不住落云部群臣前赴后继的热情,到得后来,司容明倒了,倒下之前犹自抓着左丘默的手喃喃道:“兄弟,拜托你了,万万不能让女王喝酒……”他倒下去的时候压在早已醉死在桌下的方诚身上,会望气的酸儒低声一声惨叫,无意识地睁开双眼看一眼殿内,又赶紧闭上双眼,喃喃道:“我今儿眼瞎了……我今儿一定眼瞎了……哪来那么多的死气……不可能……不可能……”
王宫正殿飞云殿席开百桌,锦毯铺地,宫灯高悬,珍馐流水般上席,舞姬的水袖漾起月色和宝光,曼妙的歌声如这无处不在的彩缎一般四处流淌,百官们躬着身,踏着红毯,鱼贯前来敬酒,每人的祝酒词都一大篇,每人的祝酒词都不一样,有时候还会即兴唱上一首,听得景横波只想赶紧醉死自己拉倒。
明白所谓“权力”的真义。
没人听他的叨叨,那边左丘默抓着司容明,笑哈哈地道:“司大哥放心,绝对、绝对不让女王陛下沾一滴酒……”正好有人来敬酒,她伸手就去接,手还没伸出去,砰一声推倒了桌案,栽在了景横波裙子上。
宫胤一直注意着她,看见她忽然偏头一笑,那一笑微微上挑的眼角,更多几分流逸弧度,那双眸子平日里媚气横生,极度女性风韵光彩,此刻那般光艳里,似又多几分独特光辉,温存、从容、自信、成熟。他忽然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最夺人眼目的已经不再是美貌,似是一天一个变化,似有什么可珍贵的东西在她体内日日成长,日日都增新光华。
他摇摇晃晃走了。不住声冷笑,不知是欢喜,还是痛快。
当然,女王的酒,自然有三位未来“王夫”负责挡。司容明是个大夫,大夫向来不酗酒,方诚是个酸儒,酸儒今天脸色一直不对,也喝不了几杯,最后豪气干云来者不拒的竟然是左丘默,景横波眼睁睁地看着金爵里的酒下去一杯又一杯,左丘默越喝越清醒越喝越目如寒星,也不知道是发泄还是示威,从头到尾就没露怯,引得众人不知真假连番叫好,都道这位王夫才是真真英杰。景横波却在想终于开始觉得她不像太史阑了,男人婆什么都厉害,唯独喝酒,绝对怂包。
“来来来喝一杯……”景横波明明没喝酒,却笑得醉眼迷离,尤其当她看见也进了殿,远远坐在葛莲附近的宫胤,那笑容就更完美了。
“怎么会错呢。”裴枢似乎心情终于好了点,眉开眼笑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承认。不过呢,这人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前呢,这酒还真不能敬你,女王陛下死心塌地就恋着你,我只有喝醋的份。更不要说你还是我仇人。如今呢,无论你怎样死撑着,你也不得不承认,陛下她终于看开啦,放松啦,再也不是全天下只有你宫胤啦。你瞧那两人,”他指着正在喝交杯酒的景横波和左丘默,笑得仿佛那是他妹子找到了好归宿,“你瞧瞧,你瞧瞧,再睁眼瞎你也不得不承认,波波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左丘小子呢。啧啧那眼神,那笑容,那自然,你我都是过来人,想否认都不行啊!”他哈哈一笑,自倒一杯酒再次喝干,自来熟地忽然揽住宫胤肩膀,“我是不否认了,你好像还不肯承认?哈哈哈你不承认我这心情更好啊!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一开始愤怒来着,看见你也吃瘪,忽然就不愤怒了。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公平!”
葛莲眼底喜色乍现,立即低头,“女儿明白!”想了想又道,“听闻女王心思也颇深,未必想不到这一层。稍后宫中夜宴,还请父王多多在女王身上留心,务必讨她欢心,令她沉迷,无暇再去理会左丘家的事。只要过得今夜,明日左丘家就只剩左丘默一人,便纵天大本事,能翻出浪来?”
这么想着众人便心情大定,恭谨地退到两侧,拥着女王陛下进宫,左丘默跟在景横波身后,踏上红毯时,眼见往日里待她左丘家横眉冷对、疾言厉色的那些所谓“诤臣”,此刻一声不吭,偃伏两侧,就好像没看见她一般安静服帖,看见刚才还在围攻她的将士,此刻恭谨地远远站在外围,看见先前自己死活冲不进去的宫门,现在就在自己面前大开四敞,不由在心底,深深吸了一口气。
景横波呆了一呆,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
落云大王过来请驾安歇,景横波醉醺醺地坐起身,一眼看见一大排俊秀少年毕恭毕敬地等在殿外,莫非是等着伺候她的?
刚要当着宫胤面,表示笑纳,忽然看见葛莲亲自前引,伴着宫胤,先一步从侧门出了正殿。
裴枢也不稀罕他的理会,对景横波方向举了举酒杯,笑道:“国师大人,怎么不抬头?那边有好戏呢。交杯酒呢!”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