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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没有看姬野，他的目光也追着远去的飞鸟般的影子，在夜色中的墙头上起落。
姬野从未想过这一生他还能看见猛虎啸牙枪，这柄仿佛连着他血脉的武器，就像从未在那个深夜被斩断似的，重新出现在他的手掌里。这是他祖先的武器，如今应他的姓氏、血脉和呼唤，而归来了。
“那他为什么要强攻阳关？”羽然扭过头来。
“叔叔在里屋养神，让我传话，请尘少主去东厢，姬野就留在这里听令。”息辕道。
“我是你的老师，”帘子里的人低声说，“这三年里我曾见你十四次，十四次教授你用力和身法的道理，希望对你有所裨益。但是我们的传授，今天大概就是最后一天了。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你也已经学到了我的真髓。剩下的，只有靠你在战场上去体会。你就要踏上战场，一个人一旦踏上战场，所有的武术在他心里就不再是原来那样了。不再是挥刀劈砍木桩，或者引刀在空中切断一根头发。你将要学会的是一刀砍下去，看着滚热的血从敌人的身体里喷涌出来，感受到刀刃切过肌肤、肌肉和骨骼的触感，那是残忍的，但是你不能不学会把握每一丝感觉，这是你判断自己下一步是进还是退的根本。你只要犯一次错误，你就会失去一切。”
“影月，刀中影月。你知道明月的孪生子么？你见不到它，因为它没有光辉。它是月亮的漆黑的影子。它得以现形的时候，是它被浸泡在鲜血里的时候，圆月上血滴垂下，光芒万丈！”老师起身，“这是一柄邪刀，你好自为之。”
“你来啦。”宽大的竹帘后有苍老的声音说。
立刻有军士放声高呼：“国主祈愿，诸位将士报答皇帝，凯旋而归！”
他不敢抬头，他听见脚步声，这是第一次老师走出了藏身的竹帘。那脚步声从他的身边经过，去向门口。
姬野看得愣了一下，羽然就冲他做了一个鬼脸：“不读书，不读书，就是打死都不读书的牛！”
白毅不答，就在马上躬身长拜。
白毅带马走到了轿帘旁。
息辕摇头，对于这种事，他并没有信心，他只是对于叔叔有着绝对的信心。
“你要去殇阳关了，我就问你殇阳关的典故。你们东陆的文字，以‘殇’为死，殇字不祥。可你知道殇阳关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么？”羽然扭过头来，她把一头长发束了一个长长的马尾，这时候一丝没有绾好的头发飘了出来，在风里悠悠地起落。
轿中人缓缓而歌，声音明晰清越：
羽然不应他。
大胤成帝三年八月，对峙中的殇阳关终于变成了决战的所在。六国诸侯联署“义甲勤王令”向离国第二次正式宣战，大胤皇帝所期待的第二次勤王远比他想的来得更快。
有风塘。
“是！”所有人同声回答。
有风塘的中庭里，提着长刀的吕归尘和拄着战枪的姬野默默地等候。息衍和息辕走了出来，四个人之间没有一句话，姬野和吕归尘跟上了将军的步伐。
信很简单：
“望将军此次出征，带小舟平安归来，我这一生再不想看见自己的女儿离开身边了。”
“本公有些话对将军说，将军能否走近些？”轿中人问。
白毅停马挥手，立于珠帘之前。
姬野猛地攥住了枪！
“对于子民和皇帝陛下，我或者是楚国公，楚卫国的诸侯。然则请大将军怜悯我也是一个女人，我生下了女儿，真的很希望，很希望，能亲眼看着她长大。”隔着轿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其中一个人影站了起来，整衣跪拜，堂堂的公爵竟然隔着轿帘对将军长拜，“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人能圆我这心愿，除了大将军还有什么人呢？我所能依靠的也只是大将军而已了。”
“真是捣乱的家伙啊。”男人低声说着，从雕脚上的竹枝里抽出了信。
他转头，大步走向屋外。
“你们来得真快。”沉默了一会儿，男人说。
“梁秋颂代国主传令，将军复风虎|骑军都统领职位，南征勤王，军令受国主节制。此公决胜之际，三军待公久矣，公当速进，速进，速进！”
“代三军谢国主赐此恩典。”白毅在鞍上躬身行礼。
而他现在并非要出去踏青，他一身铁色的鳞甲，肩上垂下骑将的军徽。他看着很远处城墙上的灯火，他想自己这就要去出征了，成就他的功业和雄心壮志，去看看那个狮子般的男人，然后凯旋归来，从城门下经过的时候，他会率领先锋的骑军走在最前方，夹道边都是人。无论什么人都不能无视他的光荣。
对于吕归尘而言，这个老师便是神明。
枪戟如林，一万军士静默地立在晨风中，他们身边八头公牛并列拉着的大车上，沉重的巨盾堆叠成小山一样。风中扬着火焰蔷薇的白色旗帜，只是在蔷薇下方斜过一枚羽箭。
“为卿遥望兮辞宫阙，
“是！”所有人还是同声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他微微躬身，算作行礼，拨马前行。
“别问为什么，”息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知道什么。但是叔叔说，这件东西是认主的。它是你的，所以它会回来找你。”
“笨牛笨牛！笨呗！”羽然皱着鼻子，大声地说。
楚卫国大将军白毅的旗帜，这位皇帝家族支脉的子弟立马于大旗之下，白色的战衣随风飞扬。他的先锋军马已经到达了殇阳关下，布成了无敌的山阵，而他即将带着最后的精锐和辎重出发。他的战旗到达殇阳关下的时候，这场战争的烈火将被正式点燃，而他则是火种。
男人点了点头：“将士们都将听我的令而行么？”
“华茗，”男人低声说，“我当初所说，并非是谎话。我也曾想在这个没有什么人骚扰的地方，用我一生剩下的时间，好好想清楚一些事情。可惜。”
息辕也是一身鳞甲，按剑站在中庭。姬野和吕归尘进来，息辕上去行了军礼。他们是朋友，以往并没有这样正式的礼节。姬野和吕归尘感觉到了这个礼节的慎重，也各自以军礼回应。
“不要输给姬野，刚柔之术，是武术的两种极致，姬野得了姬扬的魂，你得了我的意。我可不希望输给自己的老伙伴！”这是最后的叮咛。
她所唱是一首情歌，却有世家大族凛然不可侵犯的雍容，又有霜雪高洁，隐隐的还有些悲意。三军静默，皆能听见她的放歌，各自垂头肃穆。楚国公这曲琴歌，其实是楚卫国坊间流传的曲子，唱的是一个男子珍爱女子的一生，为她采莲，为她出征，为她辞去功名，又为她的老去悲哀。辞意简约，然而意蕴悠远。
楚卫国诸侯楚卫公遣舞阳侯、御殿月将军白毅出征，亲自相送一百二十里，至建水辞别，为之歌《采莲》。白毅所部一万辎重人马，携带驮马六万匹，直指殇阳关下。而楚卫国最为精锐的山阵精兵，已经依托建水之力提前出发。
他抓了抓头：“可是你又没什么事，你也不希望我当皇帝。”
姬野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话题怎么忽地就转换了。
“为卿采莲兮涉水，
“没诚意！”羽然怒了，像一只竖起了毛的猫儿，用力呲了一下牙，把头重新扭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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