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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剑很好,这就是杀手剑?”谢圭说着缓步退后。
“天罗,这么做你们考虑过后果么?”黑衣从者淡淡地问。
“因为你和我哥哥一样,都是神之祭坛上的牺牲。”黑衣从者淡淡地说。
箜篌被息衍催动到极点,不再是白色凤凰的华美端雅,而是如一只直冲天顶的巨鹰。笛声也随着扶摇直上,不肯有丝毫落后。黑衣从者一口气极长,笛声几乎不受呼吸的制约,可此时那管细竹却拢不住笛声了,笛声像是一条挣扎着要摆脱束缚的龙。囚犯只觉得照这口气吹下去,那笛子就怕要裂了,那三十六根弦也怕要断了,不知一个钦差一个死囚到底玩什么把戏。笛声箜篌声已经压过了风雨,每个人都揣着不安,隐约觉得有什么危险正在逼近。是的,绝大的危险,就像是黑夜里游动的黑蛇!息衍的箜篌声忽地一顿,翻上新高,同时放声而歌:
息衍的指尖在弦上一挑,羽音清冽,衬着外面的雨声,忽地一股寂寥慢慢地漾开。他的神色变了,不再笑,目光寂寂地窗外的黑暗,看着雨水打在窗台上飞溅。忽然间,他显得有些苍老,这时候他才真的像个三十多岁的人。
“这年头四处都打仗,我看这南淮也安静不了多久了。打起仗来,谁敢说自己就能活命?犯了王法的不犯王法的,刀砍过来都是人头落地。这就是乱世啊,个个都是生不由己,个个都是图口饭吃,跟讨活路的狗差不多。我就是运气差了点儿。”老囚犯叹了口气。
“庙堂既高,箫鼓老也;
沉重的战靴声由远而近,谢圭抖开满是雨水的风帽,隔着铁栏对息衍一笑,“差点死了。”
“终究还会是敌人吧?”山巅上席地而坐的嬴无翳低低叹了口气。
“我有个坏消息。”谢圭说。
“想招揽他么?他不会来的。”谢玄站在流云之下,“离国对于他来说太偏僻了啊,他那只鹰的羽翼,离国的天空里容不下。”
“这一次的胜利非常危险,古月衣靠的是出云的骑射,三千匹马在海边的驰道上来往奔驰,一刻不停。所以即使羽族的射术远高于人类,却没有办法轻易命中目标,不过出云的弓箭射程远不及羽人的普通长弓,古月衣只能以箭岚封住可以登陆的海滩一线,却没能射中一名羽人。最后羽人的箭支耗尽,不得不回撤。古月衣一度告急,下令点燃了北固山城城楼上的火鼎,大胤立国七百年来,那一直是羽人正式入侵的信号,火光一路传递到达秋叶山城,雷千叶以为北固山城已经被突破,两万五千精锐武士立刻整备完成,即将出城,得到消息说古月衣成功把羽族舰队驱走了。”
“我比不上哥哥,在所有的学生中,哥哥是最得老师欣赏的。”
“珠泪堆红,几人歌吹。”
那是雷碧城四名黑衣从者之一,殇阳关下这四个人保护雷碧城在千军万马环绕下通过,强大而沉默,有如神明的护军。
“三十多人,全部狱卒,没敢留下活口,惊动了军队就麻烦了。”
狱卒没说话,心里却突地一跳。这张琴是他冒着雨去敲一个老琴师的家门,便宜价买回来的。那个老琴师以前常在街坊里说书,讲蔷薇皇帝那几卷老故事,赚几个小钱,活得很是潦倒,上个月刚死,儿子留着这张琴没用了,一个金铢就卖给了他。
“回去!”雷云伯烈对他低喝。
“调动军队?调动了多少人呐?”老囚犯追着不放。
“所以他就是这一代的百里家主人,连百里景洪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分家的主人罢了。我一直在猜测百里长青之后百里家还能不能维持他们在东陆几百年来的权力,现在看来他们有了继承人。除了辰月,我们还得跟这样的家族敌对啊。”息衍顿了顿,“你买了天罗的杀手?”
谢圭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意外,“难怪。”
“以后我们还不得不杀更多的人吧……”息衍站在阶前,仰头望着雨线连着天地,“有时候也会问自己,为了大义能杀多少人呢?”
雷云仲明默默地放手,转身退回了人群里。
大概只有离国那位乡下诸侯在接到诏书时露出了颇有些喜悦的笑,“这只狐狸又是一巴掌扇在辰月教士的脸上了啊,处死他的话,雷碧城应该派出一支军队。如今整个东陆都在通缉他,你说他会不会逃窜到离国来避避风头?毕竟皇帝的诏书在我这里等若废纸。”
他忽地大喝一声,墨雪黑电一般驰入雨幕,谢圭愣了一瞬,带马追了上去。
但是持伞人依旧含笑,年轻人脸上面无表情。
用成块青石垒砌的石墙猛地震动了一下,石缝里的灰尘激射出来,几块青石松动开来。又是一击,灰尘弥漫,一个魁梧的人影竟然冲开坠落的青石直入牢房。盘城大狱的墙壁号称以粘稠的糯米汁调了石灰来砌,也不知是这个天驱武士的力量太过骇人,还是建造时有些偷工减料。那名天驱武士显然也没有料到如此轻易,诧异地看着自己的重槌,拿手背抹去溅在脸上的泥灰。
雷云仲明挥手,鬼蝠们的包围圈忽地分裂,一条足够六匹马并行的道路呈现在息衍一众人面前,所有鬼蝠半跪下去。雷云仲明已经做完了哥哥交待他的所有事,放下一切的少年终究没能忍住悲伤,抱住哥哥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哭声穿破了雨夜,像是一只离群的鸟儿。
“不知尘少主怎么样了……想起来他快满十八岁了。”息衍低声说,“他是个出色的学生,假以时日还会是杰出的天驱武士,但是现在他还只是个孩子。此时此刻我们无法影响北都的战事。”
“是因为你们看重的并非五千金铢吧?”谢圭在他身后说,“天罗从不会为了区区一点小钱出动本堂的刺客,你说你叫苏鹤麾,那个年轻人,你叫他龙襄。天罗上三家中,龙家研究极致的暗杀武术,苏家最精于杀人秘道。没有绝大的利益,天罗不会派出你们这样强绝的搭配吧?”
“每个人都会死。”息衍站了起来,“可不要弯下腰。”
息衍接过,扫了一眼,扔在旁边,“不必了,我相信你说的。如今你们已经控制了皇室,就算没有这样的判决,你们也可以写一份出来,加盖皇帝的国玺。”
老囚犯傻了一会儿,忽地明白了,狂喜得几乎是跳起来扑在地上使劲磕了几个头,“多谢息将军大恩,你是个大英雄!”
“不是,”老囚犯说,“反正我没家人,死了就死了,没什么牵挂的,这就是运气。早知道造它两百万金铢的票子出来,也还是砍头吧?”
“好!”息衍笑笑,“辰月吹笛,天驱奏琴,将军临阵,拔剑生死。”
“你们和辰月也有不错的交易吧?”
他的背后,息衍的箜篌声越发高亢,仿佛十万甲兵列阵,十万战马攒蹄,十万长刀轰鸣于鞘中。
谢圭的同伴中,最孔武有力的那人点了点头,提起双手重槌,转身向外走去。
“我不用知道你们的真名,我不会为你们立墓碑。”黑衣从者淡淡地说。
“一路走好。”谢圭说。
雷云伯烈把那柄剑高高地举过头顶,举向马上的息衍,“这是将军的佩剑静都,将军即将远行,不能没有随身的武器,我们是来送将军的。”
胤成帝五年冬,十二月十四,雨夜。下唐国武殿都指挥息衍在同伙的协助下越狱,斩杀狱卒三十四人及鬼蝠营百夫长雷云伯烈,他以此举宣布了自己正式叛乱。三天之后,加盖皇帝印玺的通缉令从天启发出。多数诸侯接到这份通缉令的时候都震骇至极,因为这份通缉令中明白无误地写出了息衍的真实身份,“天驱武士团寇首”。风炎朝之后,诸侯们用了五十年来剿灭这个组织,如今这个组织再次逼迫皇帝把它的名字写入了诏书。
“也就三四万人。”息衍学他的口气。
“不知是哪个老琴师用过的,好木头。”息衍淡淡地说,“大概用这琴的人已经死了,后辈不懂事拿出来卖的吧?否则弹琴的人,谁能舍得这样一张老琴?”
纸终于燃烧到尽头,持伞人缓缓握拳,悬在掌心的纸在熄灭前忽地腾起了三尺高的烈焰,仿佛炸开。此刻年轻人的剑在急振中发出刺耳的蜂鸣,如日之光一瞬而灭,六名天驱同一瞬间举起武器防御,谢圭最后一眼看着年轻人拖着剑射出,剑尖在没脚面的积水里割开银色的一道。黑暗降临,枭瞳的绿色复燃,黑衣从者这一次把速度提到了极致,双眼拖出莹莹的余光,就像在黑暗中挥动点燃的线香,常人的视力已经不能分辨他的准确位置,谢圭也只是勉强能追得上。他看着那两道碧光在黑暗里倏忽闪动,急速地转折进退,这一次黑衣从者不再敢合眼,那个年轻人的“影虎”带给他的威胁分明远大于谢圭的枪。两个人踩水的声音响成一片,金属破风声刺耳,却没有一次兵刃相交。
百里景洪之后没有再派内监来探,否则他会越发恼怒。因为看起来息衍只是有点抱怨周围囚犯身上的臭气,却对这个比较热闹的地方并不很排斥,入夜就隔着铁栏和其他囚犯神侃。他会说市井里粗人的俚俗语言,囚犯们也乐得听这个失势的大人物讲点轶闻,息衍在这帮人里面还算很有点人缘。又过了一阵子,息衍发觉他隔壁那个老囚犯双陆下得不错,可惜石墙隔着两个人从来不能见面,于是各自弄了差不多四方的石子儿作骰子,在地上画了双陆棋盘,靠着敲墙来下棋,一个晚上能有三四把输赢。
“天驱武士团,谢圭,这才是我的真名。”持长枪的年轻人说。
谢圭忽地笑了,从怀里摸出一只精钢酒罐,打开来饮了一大口,一股暖气怯退了寒意。他抓紧红枪,大步奔向自己的战马。
“影虎,自己打的。”年轻人用最平淡的声音回答。这时候他转动那柄弧剑,剑身反射持伞人手中的火光,晃着每个人的眼睛。
息衍曼声长吟,手中三十六弦历历而动,如屈指扣古木,拔刀击堂柱。忽然他十指飞动,声如裂羽。黑衣从者在同时吹响了短笛,笛音出奇清澈,隐隐有白毅箫声里的那股清刚。他在笛子上想必用功很深,笛声尾随息衍的箜篌声而走,绝不喧宾夺主,却也不落下分毫,仿佛并飞的白色凤凰以极高的速度切开浮云,而后一同掉头俯冲入海。周围那些囚犯在音律上都谈不上什么造诣,可也能听出笛声和箜篌声似乎和谐却又交织缠斗,分毫不让。
黑衣从者前进几步,六个人组成的包围随他一起移动,每个人和他之间的距离都保持不变。他把火举高,勉强照亮了距离他最近的敌人,那个人持长枪,颇为年轻英挺,看起来面熟。
“免了。”息衍摆摆手,“要死的人,为了一点下酒的小食婆婆妈妈,只会让人耻笑……好箜篌!”
他转到第四十圈的时候,狱卒回来了。油布雨披没能帮上大忙,狱卒浑身都湿透了,他用南淮乡音骂骂咧咧的,把一包东西放在黑衣从者的面前。黑衣从者冷冷地看了一眼狱卒,以刀鞘拨拉着那些东西,一件件地看清楚了,点了点头。狱卒也不打开铁门,从铁栏里一件件东西往里递。
息衍沉默了,紧锁眉头在牢房里踱步。谢圭觉察到息衍身上透出来的压迫感,很少会在这个懒散的人身上看到这种森冷逼人的气息。
雷云伯烈排众而出,走到息衍的马前站定,他空着双手,后面跟着他的三弟雷云仲明。雷云仲明响亮地击掌,所有鬼蝠同时收回了佩刀。雷云伯烈转身接过雷云仲明递来的长剑,雷云仲明忽然抓住哥哥的小臂,瞪着眼睛看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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