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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抬着下巴,这碗酒灌得急,有来不及吞咽的酒水顺着脖子划下,打湿一小块衣襟,却也是浓丽的,让人心碎的娇艳。
“哎,可惜了睿亲王府,今日只怕是要丢脸面了。”
“以前时常在想,大约没有你会服软的人,现在知道了,原来就是亲王。”裴琅笑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再看向沈妙时,却仍是云淡风轻:“虽让人意外,又觉得并不意外。”
“这曲子悲的很。”沈妙淡淡道:“不似喜庆乐调,也不适合恭迎生辰。只是我前些日子觉得好,便学了,既然叶小姐仰慕与我,好东西自然要与之分享,对么?”她含笑看向叶楣。
那一杯酒,敬的是她的小女儿,和亲途中惨死的小公主。这些听戏人只是听一听就尚且觉得悲惨万分,那么她呢?婉瑜呢?在独自随着和亲的队伍远去的时候,是不是更是绝望如置身烈火,却又没有任何出处。
怎么就能让叶楣如愿呢?
沈妙扫了一眼厅中众人,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叶楣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她想要什么,从来都不用自己说。皱皱眉头,叹叹气,就驱使着周围的人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今日自己拒绝了叶楣,只怕第二日全陇邺的人都要站在叶楣那头了。
叶楣的笑容就有点僵,反是沈妙见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谢景行这般的人,这样的场合哪里就是能走神的这么“专心致志”的人,想来是故意为之的,虽然不知道为何他要故意让叶楣难堪,不过沈妙却因为他的這举动而微微开怀。
沈妙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焦尾琴音色特别,谷雨心里清楚,跟了沈妙这么多年,几时见过沈妙抚琴过的。她一边暗恨这叶家千金不安好心,偏生要沈妙做这等风雅之事,一边又为沈妙犯了难,打肿脸充胖子,丢了的脸面只会是自己的,尤其还是在这陌生的异国他乡,没有人会看在沈家的面子上对沈妙礼让三分,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心怀鬼胎,恨不得落井下石。
谢景行正同茴香和八角往这头走。
谢景行面无表情,眸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沈妙淡淡道:“故事的结局,那位公主死在和亲路上,那位皇后也被打入冷宫,不久就被赐白绫一双,殁了。”
现在在这里,你且听!你且听!听这曲调可曾有一丝熟悉?可曾有一丝胆寒?
谢景行却是微微侧目,又看了一眼正与叶夫人说话的叶楣姐弟,不由得暗下眸光。
可是,谢景行的目光在她身上,并未投向李楣一眼。
罗潭觉得沈妙似乎有些针对叶楣,不过心中又觉得隐约的快意。本来就是谢景行的生辰,这叶楣却在这里跳什么舞,反而喧宾夺主。况且还主动要沈妙来唱歌跳舞,凭什么要求别人也与她一样呢?
沈妙焚香洗手,淡淡道:“这首曲子叫《血咏》,是一位年轻的公主被迫要去与敌国和亲,屈尊下贵嫁给年过五旬的粗鲁敌国领袖,对于未来茫然不安,却无可奈何,希望能改变自己父皇的主意,心中悲愤绝望之下所做的曲子。”她声音淡淡,如同渺茫月色,竟然在楣夫人舞过的热烈后,让人迅速平静下来,仿佛随着她的话语,来到了故事中。
那封信是沈妙写给他的。
“松手。”谢景行瞥他一眼。
凉亭里,裴琅与沈妙说完话,就打算告辞了。才刚下台阶,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裴琅猝不及防,被撞得跌倒。八角和茴香在另一头等谢景行过来,沈妙想着,这大晚上的,莫不是碧霄楼里的哪个官家少爷跑出来玩儿,见裴琅低声呻|吟,似乎摔得不轻,就打算过去看看。
“倒不如亲眼见这楼倾台塌,便成瓦砾,兴亡五十年,冷眼看碑残!”
沈妙的眼泪慢慢的流了下来。
“敬一碗酒,赔罪。”她仰头灌了下去。
沈妙微微一笑。
“哦?”有年轻的小姐忍不住问:“那既然是个故事,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什么?那位和亲出嫁的公主又有什么结局?”
倒也没有提道歉的事情,只是说生辰宴上,在离碧霄楼隔不远一条小巷的凉亭里,有话要与他说。
周围的夫人小姐闻言,俱是窃窃私语起来。
说了吧,都说了就能解脱了。无论未来谢景行怎么看她,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她都可以忍受。没有什么会比前生的她更糟糕了。连那些都忍过来了,不被理解,隔阂,怪物一样的眼光,又算得了什么?
然后她第去御书房里找傅修宜,想与傅修宜说件正事,却瞧见楣夫人在御书房里摔了傅修宜的镇纸。她回宫那一日楣夫人称病是没有来得,这一次还是第一次见。沈妙见那女子美的活色生香,一颦一笑皆是如画,然而骄纵又野蛮,竟然就在御书房里使性子撒泼。沈妙以为傅修宜会发火了,傅修宜也的确是出现了怒容,而那楣夫人竟然扭头就走。
沈妙微微一笑,那点子笑容却又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她看了一眼叶楣姐弟,叶楣姐弟也正盯着她,她看了看外头。
她弹拨了琴弦。
谢景行回过神,问:“怎么?”
沈妙也笑:“扰了各位的兴致,倒是我的不是。”她走到席间来,径自取了一个酒碗,那酒碗是男子们喝酒用的,她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微黄的酒酿,倒映出她年轻的容颜。
谷雨过了许久才出来,道:“碧霄楼只有一把焦尾琴,夫人……”
却是一点儿也没看到那中间舞的热烈的人。
谢景行含笑瞧着一切,似乎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不打算劝架,就这么袖手旁观着。
沈妙却冷眼看着李楣翩然起舞,思绪却飘飞在上一世的时候。
裴琅瞧了一眼亭中桌上摆着的东西,笑了笑:“倒没想到你会做这样的事。”
叶楣踌躇的站在原地,她微微蹙眉,就惹人心怜,好好的一个美人儿,被逼到如此境地,让人觉得十分不忍。厅中的男眷们就有些打抱不平又自诩正义的,想要英雄救美,为叶楣说话了。
沈妙点头。
那敷衍的态度,隔着三层人都能看得见。
她今日这一番动作,又想做什么?她想让谢景行如同傅修宜一样,对她一见着迷,再见倾心么?沈妙心中冷笑不绝,却是不由自主的抬眼往谢景行那头看去。
众人看向沈妙的神情就有些微微的变化了。
她当时忙着问候婉瑜和傅明的情况,便也没多留意,只觉得那个女人是个极美,极狂妄的人。
尤其是有了叶楣那独树一帜的水墨舞珠玉在前,沈妙做什么都是相形见绌的。
人和人果真是不同的,就像她和李楣不同,谢景行和傅修宜也不同。
谁敢说睿亲王妃粗野无名,不通琴棋呢?能弹唱的满厅人寂寂无声,也是本事。
季羽书扯住他的衣角:“今儿个你是寿星,怎地,要临阵脱逃?”
大片大片的血色,还有,熟悉的人。
果然,随着沈妙回宫的日子渐渐长久,她也渐渐发现,这个楣夫人实在是有些可怕。她看上去骄纵无礼,并不收敛自己的性子,却恰好的将自己的无礼维持在一个安全的“度”里。傅修宜只会觉得她真性情,难以驯服,越发着迷。而当面对沈妙的时候,楣夫人是无礼的,嘲讽的,针锋相对的。她更是因为傅盛的关系,屡次在其中挑拨傅明和傅修宜的关系。可惜的是,傅修宜的心从来都是长偏的。
季夫人看着沈妙,心中焦急,谢景行的生辰全都是宴请的朝臣,沈妙把气氛弄得如此之僵,别人只会怪责睿亲王府没有规矩,损的是整个亲王府的脸面。还会说沈妙善妒,与一个叶家千金斤斤计较。
婉瑜到底都未曾将这首曲子完整地弹给傅修宜听见,那剩下的曲子被沈妙补完,在冷宫之中,她拿断了琴弦的残琴弹给自己听。前半段是婉瑜的哀求,后半段是她的控诉。夜里不绝入耳,可是那些人都听不见。
沈妙愣了一愣,心中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她对楣夫人固然有十二万分的恨,自然对自己也有隐藏在深处的自惭形秽,论起外貌风情,她自认不如楣夫人,所以前生傅修宜才会毫不犹豫的牺牲了她。而谢景行比之傅修宜优秀几千几万倍,若是李楣也瞧上谢景行……沈妙想,那大约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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