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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班，李闯问过蒙书记，蒙书记说没什么事，叫他先走。
出了县委大院，他先打电话给钟文清约定了吃饭的地方，再打电话告诉玉婷他不回家吃饭。
不管是真应酬还是假应酬，他都要告诉玉婷一声，他觉得这是对家人最起码的尊重。
老实说，要不是碍于自己和钟文清是校友关系，又是钟文清主动提出来，李闯真的不想和钟文清单独出去吃这顿饭，要是让县委办的同事看见，对自己肯定是不利的。
机关单位的人，表面上个个都是笑眯眯的，背地里却在暗暗较劲、相互拆台，甚至还背后捅刀子。
特别他现在又是蒙书记的专职秘书，眼红他的人肯定不少，那些嫉妒他的人要是把他跟钟文清吃饭的事汇报给朱继业，朱继业会怎么想？
……
在钟文清的提议下，两人只喝啤酒。
席间，李闯举起酒杯对钟文清客套着说：“钟大哥，感谢你对我的指点。”
“祝贺你高升！”钟文清和李闯碰杯后将满满一大杯啤酒一饮而尽，“不存在什么指点，我只是经常同你发发牢骚、说几句真话而已。”
钟文清边说边给自己的空杯子加满酒，再给李闯的杯子倒满，接着说：“我知道你李闯是个才子，有水平，文章写得好，我佩服你！我钟文清也只佩服有才气的人。对那些拍马屁的人，我一概不佩服、不理睬，甚至鄙视。”
李闯心想钟文清毕竟是钟文清，他一开腔必定语惊四座。
只是他还来不及多想，钟文清又接着说开了：“你看朱继业那个鸟样子，他有什么实际水平，不就是拍马屁厉害嘛！我看他简直可以开一所马屁学校当校长。他那个样子居然也是省作协会员，真是可笑！我看他八成是拍马屁、送礼才加入的。”
说完钟文清又将杯中酒一口喝干了，一脸的鄙夷。
李闯轻描淡写地说：“我看朱主任写的文章也挺好的嘛。”
“他写文章好？那你就是看走眼了。他也就是写些拍马屁的文章而已，写过像样的文学作品吗？不就是一个马屁学校校长嘛！写其他的文章做我学生都不够格！”
钟文清挥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一样，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想想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仗着自己是蒙子奇原来的秘书嘛！和蒙书记关系混得好嘛！混了个县委办副主任而已嘛！有多大的官？
看见蒙子奇就像看见他爹一样！哈巴狗一样跟在蒙子奇屁股后面，恨不得想给蒙子奇舔屁股！我看着都恶心！
没有真实水平，只会拍马屁的人，不管他当多大的官，我都从骨子里瞧不起他！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一点骨气，那不跟条狗差不多吗？有什么意思！”
李闯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热，竟有些尴尬起来，甚至感觉钟文清就像是在说他一样，好像此时的钟文清正戴着一副透视镜，将他看了个通透，只是没点他的名，但心里却早已将他和朱继业列为同一类人：马屁学校校长，像哈巴狗一样跟在蒙书记的屁股后面。
李闯为钟文清的性格担忧，以前就经常在办公室为他捏把冷汗。
钟文清经常在办公室发表的那些言论，哪个领导听到都会不爽。
李闯本来想借机劝说一下钟文清，告诉他在县委办这种地方，不要太依照自己的性格去说话、做事，能忍就忍一下，特别是要少在办公室发表一些让领导不快的敏感评论，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心想钟文清都40岁的人了，这些道理不会不懂的。
钟文清递给李闯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深深地吸几口说：“你不知道啊，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很苦闷的。你想想，一直得不到领导的重视，一直被晾在一边，那是种什么滋味？郁闷啊！
干活就有我的份，提拔永远没有我的份。和我同一批进入县委和县政府的人，现在哪个不当到县里的局长了？有几个都是市里的局长了。只有我还是个小科员。”
说到这里，钟文清朝地上啐了一口，狠狠地问候了一句不知道谁的母亲，接着说：“其实我自己的能力我是知道的，说来说去都是性格害死了自己，性格决定命运啊！
但是没办法，性格都是爹妈给的，我天生就是这个脾气，天生就不会拍马屁，不愿意去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
“钟大哥是很有才华的，能帮5任县委书记写过讲话稿，真的不简单。”李闯笑了笑说。
李闯心里虽然很同情钟文清，但嘴上也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表面上看是佩服钟文清，其实是在敷衍他，想尽快结束这顿令人坐立不安的晚饭。
李闯和钟文清同事这么久，当然知道钟文清的性格。钟文清自己也知道他是性格决定命运，没错，多半就是因为他的性格和他那张嘴造成了现在的这种局面。
敢在办公室里公开说机关的怪话的人，除了钟文清，整个县委机关不会再有第二个。
“但是又有什么用？”钟文清呷一小口啤酒，苦笑着说，“在我们单位这种鸟地方，能力不是重要的，关系才最重要。什么事都是领导说了算。领导说你行，你就行；领导说你不行，你就不行。领导要用你、提拔你，不会看你的水平，除了要会拍马屁，还要有这个……”
钟文清说着就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眼神意味深长：“在中国什么法最大？看法！领导一旦对你有看法了，你的前途基本上就完了。
领导不用你，你就是写文章比托尔斯泰、比高尔基还好都没有用！你别看领导开会的时候讲话都是一套一套的，满嘴大道理，说什么‘党和人民不会忘记你们’‘你们所做的工作，组织是知道的’……
组织是谁？还不是少数几个领导！在瓦江县，说白了就是县委书记和县长！在整个瓦江县，他们两个就是掌管全县领导干部生杀大权的‘组织’！其他常委都不一定能说得上话。
可笑的是，他们那些讲话稿就是出自我们这些所谓的机关写手、秀才之手，我自己就给5任县委书记写过这样的讲话稿。想想都觉得好笑，真是黑色幽默！”
钟文清低头猛烈地吸几口烟，又喝干了一杯啤酒，突然放低了声音说：“不过李闯你的运气还是不错的，一进来就能当上蒙书记的秘书，你日后肯定很有前途的。
你千万不能太老实，一定要好好地抓住这个机会，争取往上爬，拼命往上爬！
你是有能力的，比朱继业有能力一百倍！你写的材料我认真看过好几份，县委办真正能让我钟文清佩服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你的文章确实不一般。”
钟文清三句不离材料和文章，似乎衡量一个人的能力就是这些东西。
真是个可怜的书呆子！